最好的我们3
no. 看着窗外昏黄灯光下的街景,不知道怎么眼睛有点儿湿。 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开心。 我觉得某一部分的我自己还停留在黑暗的行政区的窗台上,一遍遍地回放着一句话,耿耿,我们一直坐同桌吧。 内心深处,我一直有一种预感,这也许是我从余淮那里能够得到的最……的一句话。 最什么?我不知道。或许我是知道的,可我不承认。 然而现在整个人刚刚从家长会现场那种懵懂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当时没有被处理掉的信息,字里行间,眼角眉梢,都浮现在了车窗上,分外清晰。 余淮和他妈妈撒谎,说自己和男生一桌,是因为他有“前科”。 “前科”对象是他初中的同桌。 这不难推理。 但是,“耿耿,我们一直坐同桌吧”,这又算什么呢?是对初中同桌的怀念,还是对他妈妈的反叛? 我到底还是哭了出来。 车子开到了犹太老教堂。窗外是一百年前,背后是21世纪的振华,只有这辆车带着我逃离时间的捕获。 我叫耿耿,给我起名的两个人各奔东西,把惨不忍睹的成绩单交给一个外人。 说要一直和我坐在一起的人又口是心非。 我是个被丢掉的纪念品,又被捡起来纪念别人。 我正在后座呜呜呜哭个没完的时候,车缓缓开到了我家小区门口。 但我此时哭出了惯性,怎么都刹不住闸。 “呜呜呜多少钱呜呜呜真的正好五十啊呜呜呜师傅你真专业呜呜呜呜呜呜……” 司机师傅被我气乐了。 “姑娘啊,先不用给钱,你慢慢哭吧。” 他用烟酒嗓缓缓说出这句话,就像喊了预备齐,话音未落,我就开始号啕。 司机师傅点了一支烟,没催我,也没安慰我,只是打开半扇车窗慢慢吐着烟圈,任我哭得东倒西歪,就跟一上楼真的会被我爸妈砍死一样,先给自己号五十块钱丧。 等我差不多哭累了,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我用纸巾抹抹眼泪鼻涕,还在惯性地一抽一抽,还有点儿打嗝。 连我都觉得自己这哭相过于真诚。 “师傅,谢谢你,你真好。” “没事儿,我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她跟你一样,每次开完家长会都不乐意回家。哭吧哭吧,小孩有小孩的苦衷。” 我鼻子又有点儿酸。 来自陌生人的体谅总是很煽情。 “是不是觉得我跟她特像,所以就同情心泛滥了?” “哪能啊,”师傅哈哈大笑,“她要是像你这么败家,我早就吊起来打了!” no.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我家楼下有一堆不知道哪个邻居扔在那里的破家具,其中一面破破烂烂的穿衣镜正好发挥了作用。楼下的门灯坏了,我只能踩着大衣柜凑近镜子,然后举着手机,用屏幕的亮光来照自己,看看眼睛有没有红肿什么的。 然后就听见背后一声惨叫和狂奔的声音。 ……大晚上在室外踩在小垃圾山上对着幽蓝的光照镜子的确非常没有社会公德心,但是我也被对方的尖叫吓了个半死。 无心再照,我只能随便拨了拨刘海儿,低着头上楼,拿钥匙开门。 一开门,就看到客厅里齐阿姨正在收拾碗筷,闻到炸带鱼的味儿我才忽然觉得饿了,非常饿。 “耿耿回来啦?”她没有抬头看我,而是专心在收拾桌上的鱼刺,“要不要再吃点儿饭?” “要。”我的嗓子有点儿哑,齐阿姨听到之后,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猜我再怎么收拾自己,眼睛应该还是红的,掩饰也没用。 幸而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很温柔地笑笑说:“那你先换衣服,洗洗手,我给你热饭。” “不用热了,拿开水泡泡就行,我喜欢吃水泡饭。” “行。” 她转头就去了厨房。我突然很想谢谢她。 no. 可能是因为哭得太使劲儿了,我吃饭的时候就觉得后脑勺隐隐约约地疼,有点儿缺氧。吃完饭我觉得不好意思,要去刷碗,齐阿姨和我争了半天,到底还是让我回去了。 我破天荒地没有坐在书桌前装模作样,而是盘腿坐到客厅,跟小林帆比赛了 一局四驱车。 “你们学校是不是很多男生都喜欢玩这个?” 他使劲儿点头。他认真玩四驱车的时候,语言功能基本上是废弃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节省不必要的血液循环。 “你说人为什么总要挤到同一条赛道上面去呢?就不能换条道跑跑?”我也没指望林帆这小屁孩儿能明白我在说啥,只是自己絮叨絮叨。 “这是规定。”他炯炯有神地盯着车。 我就知道他听不懂。 “不过也可以不比,可以自己随便跑着玩儿,也没人非要跟你赛,都是自愿的。” 这倒把我说愣了。 直到我睡觉前,我爸还没回来,倒是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妈打过来一个电话。可我没有接。手机屏幕上“妈妈”两个字跳来跳去,然后终于安静下来。 我睡得很安稳,也许是哭累了。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中听到客厅的响动,是我爸回来了。 应该是喝多了。齐阿姨去迎他,我爸不知道在絮叨什么,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有没有提不该提的人,有没有回忆不该回忆的过去,我不得而知。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自己。 确切地说,是五岁的我自己,穿着小时候最喜欢的嫩绿色的棉布连衣裙,胸口有一朵白色的花,枝条从胸口斜斜地穿过来,盛开在盘扣的领口。我爸爸牵着我,穿过家门口暴土扬尘的上坡路。那时候,我爷爷奶奶还在对我爸妈这对苦命鸳鸯实行封锁政策,我家住在动迁区的小平房,用我爸的话说,邻居都是破落户,孩子必须牵好了,否则随时可能丢失在卡车上的麻袋里。 我被沙子迷了眼睛,一边揉一边问他我们去哪儿。 他说,我们去接妈妈下班,然后去公园跟门口的忍者神龟照相! 我笑得特灿烂的时候,看起来就会有点儿缺心眼儿。 爸爸问,耿耿,你开不开心? 我说,开心。 爸爸忽然说,长大了你就不会这么开心了。 我说不会的,我只要记得现在多开心,以后就能和现在一样开心了。 我刚说完,忽然就在大土路上学着电视上的女战士希瑞一样,动作舒展而虎逼地摆了一个pose(姿势),特大声地喊道,耿耿,记住这一刻吧! 然后我就忘了。 忘了十几年,在一个梦里,突然想了起来。 就像五岁的耿耿扔了一只漂流瓶,在时间的海洋里漂啊漂,终于,终于被十七岁的耿耿捡了起来。 我是哭醒的。 五岁的耿耿简直是个弱智。 她以为开心是一种和游泳或者骑自行车没有区别的技能,一朝学会了,就永远不会丢掉。 第26章打探 (no.―no.) no. 第二天早上我走进教室的时候,班里有小半同学刷地一下转头看向我。幸好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亏我这还是从后门进的,要从前门进来,估计一定很庄重。 “免礼,免礼,”我点点头,“不用这么客气。” 他们“轰”地一下笑开了。简单蹦蹦跳跳地来到我身边,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余淮的桌子上。 “我都听说啦。” “看出来了。听谁说的?”我一边脱羽绒服一边说,顺便把手套和帽子放在窗下的暖气上烤,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语气和神态都非常轻松淡定。 “β。” 我他妈就知道。 “她还真是置个人生死于不顾啊,自己都找不着爹了,还有机会跟你讲八卦。”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听说余淮可爷们儿了,两嗓子就把他妈吼跑了,你在旁边看着是不是特感动?嗯?你说话啊耿丽叶!” “耿丽叶?” “是啊,勇于反抗的余密欧和耿丽叶,你觉得这个称号怎么样?我昨天在被窝里想了一晚上呢,你要是觉得不错,我今天上午就传播出去。” “你要是敢这么干,今天中午我就让你和β化蝶,你――信――不――信?” 我一边说一边随意地拿出下午美术课要求携带的削铅笔刀,随意地在桌上划了两道,随意地朝她笑了笑。 “再见耿木兰。”她跳下桌子转身就跑,就在这时,余淮穿着大羽绒服晃进了教室。 大半个班级都回头行注目礼。 余淮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抬手轻轻地一挥:“众爱卿平身。” 那一刻,连我都觉得我俩很配。 这种臭不要脸的念头只在我脑子里露了个脸,就灰溜溜地退场了。 他走过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家伙竟然剪了个头,很短的寸头!昨天大晚上的跑去剪头发?他当他是谁?爱情受挫的十四岁少女吗? “你……” “怎么样?”他坐下,给温暖的室内带来一股新鲜的寒气。 “效果很……愤怒。”我实话实说。 每根头发都很愤怒。 “哪儿那么多事儿啊你,十块钱剪的头发还那么多要求。” 我就说了五个字儿,怎么就要求了? “挺值的,”我没好气儿地说,“花十块钱剪了个二百五的头。” 余淮大笑起来,脱下羽绒服,从书桌里掏出校服外套穿上,也没有继续接茬儿,而是拿出英语单词本背了起来。 我也不甘示弱地拿出英语练习册,只是一道题也没做出来。 耿耿同学,说好的“大气而冷淡”呢!为什么是你先开口搭腔?今天早上刷牙时想好的战术去哪儿了? no. 整个上午我们俩都特别正常。上课时他低头做竞赛题,我继续保持专注的愚蠢;下课时我和简单闲聊,他和徐延亮扯淡。 一切都很正常,就像昨天晚上家长会我没有跟踪过他,他妈妈也没有说过给他换男同桌。 除了我们两个几乎不讲话。 他梳着二百五的发型,我长着二百五的脑袋,安安静静地并肩而坐,没有划 ,可是东西各归各位,他的胳膊肘和我的演算纸再也没有随随便便过界。 只有张平在讲课的时候偶尔扫过我们这一桌,眼神有点儿探狗和关切的意味。余淮一如既往地不乐意听张平絮叨那些简单的例题,埋头做着自己的练习卷,而我会在张平看过来时,努力地朝他咧嘴一笑。 笑完我就觉得非常委屈。 我做错什么了?不就是跟踪了一下吗,我道歉不就行了吗,人都有好奇心,何况他瞒我的事情的确跟我有关系啊,冷战个屁,又不是结婚七年! 所以当上午 一节课一结束,我就雄赳赳气昂昂地站起身,调整了一下嗓音,冷淡地说:“同学请让一下。” 余淮肩膀耸动了一下,可能是被我的装腔作势惊到了,但也没说什么,就扔下圆珠笔,默默起身。 我出门后直奔楼上而去,把简单和β的呼唤抛在身后。 二班就在我们五班头顶上。 “同学你好,请找一下林杨。” 不怪乎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爷们儿,因为我提着一口气,在问出问题之前 不能泄,否则就会像撒气的气球一样倒着飞回去了。 林杨可能是刚睡醒,脑门上还印着红印呢,就哈欠连天地来到了后门。 “你好像很困啊,身体还好吧?”我决定还是先迂回地寒暄一下,“那个,你还记得我吗?” 林杨被我这句话问得有点儿警惕,眼神中也没有睡意了。 我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像来表白的。 或者卖保险的。 “不是的,小姑夫,我不是来跟你套近乎的。” “小姑夫”三个字让他“腾”地脸红了,是从脖子根儿蔓延铺展的一片红,我从没见过谁能脸红得这么有过程感。 “你好,你好,大侄女,”他没否认,尴尬地挠挠头,忽然眼底有几分狡黠闪过,“哦不,你好,侄媳妇。” 我想,我此时也脸红得非常有过程感。 “不,不开玩笑了,”我竟然在他面前像个憨厚的农民一样搓了搓手,“我有个事情想问你,是,是关于……” “关于我侄子的?” “胡扯!”我急得大吼了一声,二班有一大片人“刷”地回头看向我们,我在目光对焦之前拽着他的校服袖子迅速逃离,边跑边纳闷,这男生不是成绩很好的嘛,怎么有点儿二啊? 背后有几个男生遥遥地在喊“林杨你吃不吃饭了”――估计他们看到的都是林杨和一个丧心病狂的女子携手狂奔的背影。 no. 走进食堂的时候,我看着乌泱乌泱的人群终于泄了气。 我以前一直都和简单β搭伙吃饭的,来食堂的次数不是特别多,因为我们仨都觉得食堂不好吃,更喜欢在 一节课上课前偷偷摸摸地给学校周边的小饭馆和麻辣烫烤串摊子打电话叫外卖,然后一到中午就溜到学校操场的栅栏边,和栅栏外的小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食物从栅栏外递过来的时候,β忽然擦了擦眼泪。 “真他妈像探监啊。”她抽噎着说。 讲实话,对我这么保守又老实的姑娘来说,忽然抛下两个姐妹跑来和一个陌生男生单独吃饭实在是人生中的 次,何况男生长得还挺好看的。 林杨本来是打算跟我在避开人群的行政区讲讲过往历史的,在我吭吭哧哧地问出“你知道余淮初中的同桌……”这半句话之后,林杨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并表示这个故事“实在说来话长”。 所以我们就来了食堂。 “我很少在真正的饭点儿来过食堂,人真多啊。”我没话找话。 林杨正在四处张望,根本没理会我。 “一楼人太多了,上二楼吧。”我指指楼梯。 他还是没看我,不过装模作样地伸出食指对我比出了一个“嘘”。 嘘你四舅奶奶啊,食堂都已经快吵死了好吗! 林杨忽然眼神一亮,直接迈步朝某个方向走过去,扔下一句:“跟上,表现得自然点儿!” 什么叫表现得自然点儿,我让你吓得都快顺拐了。 于是我一副“我可很自然啦”的姿态,跟在林杨后面东拐西拐地躲避汹涌人潮,终于在一根大柱子后面停了下来。 “坐那儿去吧。”我指着柱子左边靠窗的位置,挨着柱子多憋屈。 林杨摇摇头,又探出头瞟了一眼,才转回来对我摇摇头:“就这儿,你坐对面去,这个位置留给我。” “小姑夫,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变态。”我直言不讳。 林杨笑了笑,压根儿没想跟我解释,只是样子既紧张又可怜。 “你吃啥,我去买。” “不用了,我不好意思蹭饭吃。” “你乖乖占座吧,一会儿连个位置都找不着了,记住,旁边的空位千万不能让别人坐,否则一会儿你就甭想听八卦了。” 学习好的人,毛病真是多啊。 林杨去买饭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一副对我特不信任的样子。我看他走得有点儿远了,就赶紧站起来,坐到对面林杨给自己预定的位置上抻长脖子使劲儿往柱子后面看。 余周周正在往桌子上摆餐盘,不经意中抬起头看到我,友好地笑了一下。 原来是小姑姑。 no. 我当时就有点儿心慌,万一她跑过来跟我寒暄,再看到林杨,林杨一紧张再把手里的餐盘掉在地上摔成碎片,两人来一段“你听我解释”“我不听”…… 不过,林杨这套跟踪战术真是不咋地。 我刻意忽略了昨天晚上我干过更不咋地的事情。 我正在胡思乱想,余周周已经坐在座位上低头吃饭了。她身后走过来一个冷冰冰的姑娘,端着餐盘坐到了她旁边。 是上次那个主动跟我说话但是我不压根儿不认识的姑娘,我记得她上次说过名字,可我现在又忘记了,有点儿小尴尬。我下定决心以后有机会了就打听一下。 机会很快就来了。 林杨端着餐盘坐下来,眼神飘向柱子后面又迅速飘回来,一张脸平静如水。 “坐余周周旁边的那个女生是谁啊?” 我问完这个问题,林杨的脸已经扎进了饭盆里。 “你……” “对,我都看见了。” 林杨尴尬地把餐盘推到我面前:“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肉,两荤两素,你尝尝看吧。” “谢谢小姑夫。” “……不,不客气。” “所以那个女生是谁啊,好像和她形影不离的。” “我只知道叫辛锐,是她初中同学。咦,那不就也是你初中同学吗?你怎么会不认识呢,你们学校总共才几个能考上振华的啊。” “怎么说话呢,我们十三中也很厉害的好不好!” “从哪儿看出来的?” “我。” 林杨面部微微抽了几下筋。都是成绩好的男生,他可比余淮厚道多了,至少嘴要笨一些。 正在这时一个男生从旁边经过,忽然停下脚步,敲了敲桌子。我抬头一看,竟然是端着餐盘的楚天阔。很好看的一张脸,突然出现让我有点儿受宠若惊。 林杨笑了,正要说点儿什么,楚天阔就敲着桌子长叹了一口气。 “还是你的日子舒坦啊,知不知道,在我们班只可以搞同性恋。” 林杨拍桌子大笑,笑到一半可能是害怕柱子后面的余周周她们听见,又赶紧压住了,一张脸憋得通红。楚天阔熠熠然走开了,走之前礼貌性地朝我这个陌生人点点头。 “什么意思?” 林杨低声说:“你没听说吗?一班班主任刚开学就把全班座位都安排成男生和男生一桌、女生和女生一桌,说是为了防止早恋。” “早恋”两个字戳到了我心里,林杨还在闲扯一班那些有的没的,我终于鼓起勇气。 “小姑夫,说正题吧。” 林杨瞬间抬起头,给了我一张巨大的笑脸。 “急了?”他笑嘻嘻地问。 整张脸写满幸灾乐祸。我就知道,我戳穿了余周周的事,他故意的, 是故意的。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关心这件事情?我可不能随随便便把余淮的事情讲出去。” 你都随随便便拉我来食堂“说来话长”了,你装什么啊! 我硬着头皮把昨晚的事情讲了一遍,当然不包括余淮说要永远坐同桌导致我心理落差过大恼羞成怒这一段心路历程。 林杨张大了嘴,眨巴眨巴眼睛,半晌才说:“余淮他妈妈行事风格还是这么生猛啊。” 我深以为然:“所以以前也很夸张咯?到底发生过什么?” 林杨叹口气:“这个真的不方便说啊。” 然后很流畅地说了。 那个女生叫陈雪君。 这个如此琼瑶的名字一报出来就已经让耿耿同学我有种 的冲动了。为什么我叫耿耿?人家就能叫陈雪君? “我还是觉得说这些不大好啊……”林杨挠挠头,“耿耿……” “叫我芊芊。”我一脸严肃。 第27章陈雪君 (no.―no.) no. 陈雪君很美。 这是我在林杨百般遮掩下,从他言语中总结出来的。 陈雪君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成绩很差,做事情有种不管不顾的劲头。 一个性格像男孩子的漂亮女孩子,可以想象她多么受欢迎。 我全程保持着僵硬的笑容,好像自己只是单纯地在八卦自己的同桌似的。 直到林杨忽然中断了自己的叙述,小心翼翼地说:“耿耿,你能别笑了吗,}的慌。” 有吗? 陈雪君是从省城所管辖的某林业发达的小县城转学到余淮所在的师大附中的,由此可见家中要么财力惊人要么权势滔天。当然我用词有点儿太夸张――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刚听个开头就急着给陈雪君塑金身。 好像这样自己就不难堪了似的。 “她初二刚到我们班的时候是个特别单纯的女生,很活泼,但是真的……”林杨斟酌半天,很艰难地吐出一句话,“真的挺没见识的,闹过不少笑话。” 然而陈雪君大方又乐观,经常请同学吃东西,不,是经常请男同学吃东西。当她迅速地熟悉了省城的环境,整个人也变得明亮又耀眼。 “陈雪君谈过很多……男朋友。”林杨说起这个的时候,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那她有没有和你……”我嘿嘿干笑。 我当然一点儿也不关心林杨和陈雪君的关系。我想问的是另一个人。 “怎么可能!”林杨身子往后一撤,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我。 “对对对,当然,她是你的好兄弟余淮……” “也没有!”林杨一个劲儿摇头,“耿耿,你没事儿吧?” 我挺厌恶自己这个样子的,可是我控制不住。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勇气听下去,所以拼命给这个故事安上最坏的走向,好像只要这是我自己猜中、自己说出口的,就没什么不好接受的了。 我不再插话,示意林杨讲下去。 “我们初中班主任抓早恋抓得很严格,所以陈雪君就成了重点看护对象。不过,我们班主任可不像一班的班主任,她只将陈雪君的情况单独处理。” “怎么处理?” “先是让她和女生劳动委员坐在同一桌,后来又换成和女生学习委员坐同一桌,反正折腾了半天,把全班能带动陈雪君上进的女生都换了个遍。可她和女生处不好。我们班女同学凡是被分到和陈雪君一桌的,几个星期后都会跑去找老师要求调座位。” “为什么?” 林杨又开始苦恼地挠头:“你是女生,你自己想吧,我怎么知道啊,大概就是女生的小心眼儿吧。” “你说谁小心眼儿,陈雪君还是‘那些女生’?” 这个问题很重要,答案直接反应了林杨和余淮他们这些男生对陈雪君的态度。 “我觉得半斤八两。”林杨很肯定地说。 一颗心落回肚子里。 “但是余淮觉得陈雪君比较无辜。” no. 女生的小心眼儿是什么呢? 简单和β曾经跟我说起她们两个初中时是怎样成为好朋友的――因为上厕所的时候一起偷偷说了班主任的坏话。那时她们的班主任深受全班同学爱戴,只有她们两个觉得班主任虚伪而做作,尤其在其他同学慢慢地发现班主任的真相之后,她们俩更是格外珍视这份英雄所见略同。 “略同,而且略早。”β在旁边补充道。 女生的友谊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共同的秘密,共同的敌人,共同的爱好,或者共同的厌恶? 那个班级里,女生们共同的厌恶,叫作陈雪君。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通过林杨后来的叙述,我还是听得出来,陈雪君能让一心向学的女生厌恶她的轻浮和自在,也能让轻浮自在的女生厌恶她的魅力和受宠。 既厌恶她敢追求,更厌恶她追求到了。 最让女生们不可忍受的是,她是个很善良热情的姑娘,除了男朋友多一点儿,太爱涂指甲油,喜欢乱花钱,几乎找不到什么可以指摘的人品问题。 所以作风问题在保守的师大附中就显得格外重要。 她会在学习委员指责她指甲油味道太难闻让自己头痛到无法做题时,睁大眼睛无辜地反驳:“我这瓶有甲油是我爸爸从国外买给我的, 环保,没有刺激性的,一丁点儿味道都没有,老师不信你闻闻!” 林杨讲起这一段时哈哈哈哈哈笑了半分钟,我也忍俊不禁。 “余淮当时坐在教室 一排,他本来就很讨 习委员那个女生,因此故意用特别大的声音说:‘你的指甲油其实熏到她眼睛了’。全班哄堂大笑,班主任一气之下,就让陈雪君去和余淮坐同桌。” 是这样。我笑笑。 “就不怕他们早恋?” 我有点儿沉浸在故事里了,问问题时嗓音也不那么涩了。 “陈雪君怎么可能看得上余淮啊,她喜欢长得帅的。” 林杨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种浑然天成的瞧不起人的坏劲儿,让我终于意识到,他到底还是超级赛亚人林杨。 “不过,我们班主任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她也是女的,比这帮小姑娘多活了二十几年,小姑娘心里那点儿弯弯绕她怎么可能不清楚,倒不如让一个成绩好的男生去影响一下陈雪君。”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没放弃陈雪君,我也对这位班主任老师的韧性充满敬意。 那时候,余淮正在发育,个头一个劲儿往上蹿,热爱运动,言语刻薄,对女生有种抗拒感,像只还没进化的猴子。 以上这些是林杨说的,虽然有点儿毒,我觉得应该也差不离。余淮现在仍然处在一个慢慢长开的阶段中。 班主任对他,是放心的吧。 林杨他们这几个哥们儿自然是坏笑着看热闹,班里的女生们冷眼旁观满是不屑,只有陈雪君开开心心地 时间把零零碎碎都搬到了余淮旁边。 小夹子小镜子小瓶子小罐子,满满当当满桌子,眼看就要漫过去。余淮特别冷漠地用油性笔在桌上画了一条 。 被林杨称为史上 条由男生亲手主动画成的 。 no. 这顿饭已经把食堂大半的人都吃走了,空空的大堂里开始显得有点儿冷。 林杨探头看了看柱子后面,我也回头瞟了一眼,桌子早就空了。可能是在林杨讲得尽兴的时候,她们就吃完离开了。 “真不好意思啊……”我再次像个农民一样搓了搓手。 “没事啊,”林杨笑得很阳光,“反正每天她们都在差不多同样的区域吃饭,下次吧,下次。” 下次……下次你要干什么? 我 次见到谁能把跟踪这种事说得这么敞亮又自然的。 我们的午休时间是从十二点到一点半,很多同学用半个小时吃完午饭之后都会回教室小睡一会儿,也有男生喜欢去篮球场打打球,刻苦的同学会自觉去上午自修。 我看看手机,已经一点十分了。 可是故事只讲了个开头。我知道了陈雪君是谁,却愈加看不清余淮是谁。 “我得回去了,”林杨有点儿苦恼,“不过我现在就把后半部分的梗概讲给你听。” 梗概……我一头冷汗。 我们一起端起餐盘朝残食台走过去。 “他们两个一起做同桌大概有半年多的时间,直到初三那年冬天。出乎我们的意料,除了余淮经常把越过 的指甲油往垃圾桶里扔以外,他们相处还挺融洽的,主要原因好像是陈雪君也很喜欢看球,在我们班女生中挺少见的,人也大大咧咧的,不烦人。” “看球?看什么?欧冠意甲世界杯?她支持哪个球队?余淮呢?” “陈雪君嘛……她支持哪个球队取决于那时候她的男朋友是谁。” 林杨觉得自己这话很俏皮,说完就开始笑,把餐盘往残食台一推,继续说道:“余淮倒是什么都看,他是曼联的铁杆。” “那陈雪君也喜欢过曼联吗?” 林杨愣住了。他没回答,用一种略带温柔的眼神看了看我。 no. 原本余淮的妈妈并不知道这些情况。余淮的父亲在非洲支援基建,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一趟。余淮妈妈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一个青春期的儿子,还要顾着父母公婆,(亚历)山大,幸而余淮很懂事。所以对妈妈而言,只要余淮成绩还保持在前三名,依旧是“振华苗子”,就没什么好操心的。 余淮的小学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学校,是妈妈疏通关系择校送进师大附中的,一开始有点儿不适应,但很快就跟上了步伐,和林杨等人成为好哥们之后,他就想要朝着竞赛生的路子发展。 “那时候我们几个都在准备初三的数理化联赛,得一等奖的就可以去北京考少年班了,等于提前迈入大学。但是因为非典,北京都封锁了,这个考试今年也就取消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总之余淮是半路出家,但是他学得真的不错,能再多点儿时间准备应该会更好的。这些他妈妈是不知道的,准备竞赛很消耗精力,初三连着几次月考他都考砸了,他妈妈问不出原因,就偷偷跑到教室后门去观察他儿子上自习时的情况,正好看到余淮和陈雪君在讨论球赛,陈雪君还一边说一边笑,一边涂指甲,哦,据说她刚刚文了身,把男朋友的姓文在身上了,正跟余淮显摆呢……反正都赶上了。” 余淮妈妈震怒。 她当即转身告到办公室。儿子在她心中也是个没长成的小野猴子,忽然发生的这一幕让她完全无法接受, 时间选择了最强硬的手段去干涉。 后面的故事本是重头戏,可林杨讲得很简略。 可能因为我们已经走进了教学楼,没多少时间了,他想让我尽可能多知道一些;也有可能是因为,到这里为止,他自己也不了解太多了。 “唉,一说来话长就讲了好多我们当年初中的事情,都不是你想听的。怪我。” 到我们五班所在的楼层,林杨在楼梯口跟我道别。 “哪有,你请我吃午饭,还跟我说了这么多,我真的要好好谢谢你。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得偿什么所愿……” “哎呀要我说那么明白干什么,”我不想表现出自己的烦闷,所以故意开玩笑逗他,“还能有什么所愿啊,不就是以后去食堂吃饭别那么辛苦地找座位了嘛……那我祝你万事如意吧。” 至少以后别苦哈哈地去跟踪了,虽然变态得很帅,但总归也还是变态啊。 我正在想,忽然林杨笑了起来,眉眼和煦地弯起来。 “那我祝你万事胜意吧。” “什么?” “这是很重要的人以前送给我的一句话,我送给你。意思就是,一切都比你自己所期待的,还要好一点点。” 一点点就够了。 林杨朝我摆摆手,就跑上楼了。 这话说得我空落落的。 我几次三番旁敲侧击,想从林杨口中得知余淮和陈雪君之间究竟有没有过什么,林杨都没有说。我知道,他不是故意要隐瞒我什么,而是真的不清楚。 男生之间的友情没有那么细腻吧,我想,正如他们是那么好的哥们儿,可 发现林杨对余周周那点儿小心思的,竟然是我。林杨不会对余淮说的,余淮也不会对林杨讲。 哪里有什么万事胜意,我现在连万事差强人意都得不到。第28章你到底明不明白 (no.―no.) no. 我从后门溜进教室,才走两步就被一脸气愤的简单和β拦住了。 “水性杨花。”β斜了我一眼。 “没有你我们点菜很焦虑你知不知道?”简单冲上来捏我的脸,捏得我牙床都暴露出来了。 “有什么好焦虑的……” “因为又想吃腐竹又想吃花枝丸,还想吃宽粉和午餐肉,想吃的种类特别多,可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又没法儿吃掉那么多,你一走我们就断绝了许多点菜的可能性,你可知罪?” 我赶紧赔笑脸:“今天是真的有突发状况,我说真的,你们别怪我,下次不这么紧急,我一定提前报备。” “报备什么?你来得及吗,你看你一见到小白脸时……” “β,注意用词!”简单在一边打断。 “哦,你看你一见到小帅哥时那个德行,沿着楼梯口拉着手跑,啧啧,我们在后面喊都喊不住,连徐延亮和余淮都看傻眼了。你对得起我们吗?你对得起腐竹吗?” “还有宽粉。”简单补充。 “还有午餐肉。” “还有花枝丸。” “行了!”我实在受不了眼前这对相声演员了,赶紧压低声音问最重要的问题,“你们刚才说什么?余……徐延亮看到了?” 简单点点头:“对啊,他们……” “是啊,徐延亮看到了。” β截断了简单的话。这死丫头 是故意的,她明知道我想问的是谁。 “明天麻辣烫我请客。”我诚恳地说。 “哦,余淮气得鼻子都歪了,转身就走了,”β迅速地接上,“到现在也没回班,听徐延亮说中午打球他也没去,不知道溜到哪儿生闷气去了。” 简单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反应:“耿耿,我觉得这是好事儿,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的呢,你看他多在意啊。” 我嘴角抽筋。简单的大脑内存就是一偶像剧小舞台。 我没有再说什么,回到座位坐下,翻开书,扫了两眼就心烦意乱地看窗外。 我发誓,以后我一定要去一个四季温暖如春的地方生活。北方的冬天一片肃杀,灰天灰地,连风都灰扑扑,看看都觉得 了。 余淮这次应该是彻底恨死我了。如果说昨天晚上的家长会我还能瞎扯说我是回班拿东西不小心听见的,这次扯着林杨袖子狂奔算怎么回事?找知情人士翻他的八卦? 下午 堂课是美术,上课地点在艺体中心的多媒体教室,一点二十五时,大家都陆陆续续拿上教材走出门,我还坐在座位上等,徐延亮已经过来催了。 “你还等什么呢,赶紧去上课啊,我要留下锁门的。” “你把钥匙给我吧,我锁。” 预备铃响起来时,余淮才出现在教室后门口,屋子里只剩下我了。 “对不起。”我脱口而出。 余淮站在门口看着我,没有动。 我说完这话也不知道应该继续说点儿啥,所以就和他干瞪眼,为了保持气势如虹,我坚持没有眨眼。 十秒钟后,余淮大步冲过来,我吓得本能地往后撤,那一瞬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兴奋还是害怕? 不知怎么,我竟然想到如果这时候站在这里的是简单,应该已经闭紧双眼一仰头一挺胸了。 强吻我吧。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恶心到了,一晃神,余淮已经把我的脑袋揉成了一个鸡窝。 “脑子里面灌的都是麻辣烫吧你!” 余淮吼我的这一句,不亚于昨晚那两声“妈”。 no. 我们翘了课。虽然是美术课,可我还是非常忐忑,余淮自然是无所谓的,废话,他有成绩护体,三百六十度闪着金光的护体。 反正上课是手段不是目的,他已经达到了目的,手段早就可以不存在了。 “你能不能别去责怪林杨?是我求他告诉我的,何况他也没说什么。” “那他都说了什么?” “基本全说了。” 余淮气得都快吐白沫了,我看着,忽然心里有点儿泛酸。 至于吗,至于藏得那么深吗? “我也有知情权吧,耍我一个人好意思吗?我道歉归道歉,可你的确骗我了啊。” “你有什么知情权?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一直和我坐同桌,不就是因为,不就是因为……” 我一瞬间气血上涌。 因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当初亏欠了陈雪君吗! 可那个后半句,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算是明白了,电视剧里那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为什么演员总是不明明白白地讲出来了。 什么叫憋屈?憋屈的意思就是说出来丢人,不说出来窝火。 余淮定睛看着我,那一脸无辜懵懂的样子,气得我五脏六腑都化成了一摊麻辣烫,火烧火燎。 “余淮,我不信你不明白。” “你觉得,我做这些是为了补偿陈雪君?” “……明白就行,你不用说出来……” 他使劲儿地把我的脑袋往旁边一扒拉:“来,耿耿,脑袋进水了就歪头单脚跳跳,把麻辣烫清出来一点儿,快!” “你说谁脑袋进水?” “你啊!我欠她什么啊,欠她的干吗往你身上补啊,你当你自己是atm机啊,谁欠账都往你身上还?” 你大爷的……说得也有道理。 “那,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敢说你昨天晚上那么反常,跟以前的事情没关系?” 终于也有余淮被我问住的时刻了。 “我只是觉得很没面子。”余淮耸耸肩,面对我的炯炯目光,他还是转过脸去看黑板上没擦干净的物理公式。 “也觉得有点儿愧疚。” 半晌才又补上一句。 no. 陈雪君早就有文身。 人心里有了爱,无论深浅,都会特别勇敢。陈雪君的勇敢都用在了文身上。 她的 个文身是一个“张”,那是她那时候男朋友的姓氏;后来又变成了“郑”,这是另一个男朋友。 用余淮的话来说:“她早晚在自己身上文出来一篇《百家姓》。” 闲下来的时候两个人也会好好聊天。陈雪君是一个口无遮拦的姑娘,不同于β的嘴毒和机智,陈雪君的口无遮拦带着一种十四五岁也早就应该泯灭的天真,比如她坚定地认为,自己会早恋,是因为她缺少父爱。 她会在余无法忍受她桌子的一团糟而帮忙出手整理了一下卷子时,毫无预兆地说,余淮,你要是我爸就好了。 如果我是一脑袋麻辣烫,那谁能告诉我,陈雪君这姑娘脑子里到底是什么,和路雪吗?! 然而余淮眼中的陈雪君,不仅仅是林杨眼中那个会举着指甲油对老师说“不信你闻闻”的那个单纯缺心眼儿的女生。 就在余淮妈妈冲进学校的前一天下午,余淮也正在为自己的月考成绩烦心。没有谁对命运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眼中的余淮再聪明强大,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考不好了就会怀疑自我的少年。 我们并不真的认识自己。那张最熟悉的、名叫自我的脸孔,都是这个名叫世界的镜子反射回来的影像。 这时候,余淮看着拿到卷子就翻了个面当成桌布垫着试用指甲油的陈雪君,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羡慕。他 次主动和这个女生说话,问她为什么一直那么无忧无虑。 陈雪君不是能讲出大道理的人,甚至可能连余淮在烦恼什么都没察觉。她很诚实地说,我没有无忧无虑。 看到爸爸像孙子一样陪着县委书记进洗浴中心的时候也会恶心;被男朋友甩的时候也会难过;给同桌买了那么多发卡和本子后对方还是和其他女生联合起来骂她不要脸时,也会气得手脚冰凉。 她放了学背着书包在校门口游荡,上学的时候抱着书包和文具盒在教室里游荡。 没有人愿意和她一桌。她搬来搬去,自己也累了。 我做错了什么?陈雪君眨巴着大眼睛问余淮。 余淮哪里懂得女生之间的那些龃龉,他甚至都没有林杨这个二愣子看得明白。 那一刻他恐怕早就忘记了自己不尽如人意的月考试卷,开始仔仔细细思考自己之前一直不屑于正视的问题,那就是,女生为什么讨厌陈雪君?如果因为她不好好学习的话,那这些女生当中不是也有好多人考试垫底?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我严重觉得以余淮野猴子一样的原始思维,实在不可能得到任何结果。 他果然也没想明白,于是一梗脖子:“我觉得你也没有错。” 陈雪君眼睛发亮,很认真地点头:“我也觉得。我就是没有错。” 话音未落,女孩子的眼睛又默默黯淡下去。 “可是,我不想再抱着东西到处换座位了。就像没人要的野狗,特丢脸。”我想,我能猜到余淮的回答是什么。 “那我们就一直坐同桌吧。” no. 余淮妈妈的雷霆之怒顷刻就有了成效。焦头烂额的班主任回到班级就打断了自习课,在所有人兴致盎然的目光之下,陈雪君抱着东西站起身,穿过教室,坐到了讲台边上的单桌上。 那个新设立的单独座位,像是这个班级的耻辱柱。 她再也不需要同桌了,这个单独的座位,比 排还要靠前,为了不阻挡别人的视线,设置得格外偏,就在教室左侧上方悬空的大电视机下面,偏得压根儿看不到黑板。 也许班主任也觉得陈雪君再也不需要看黑板了吧。 陈雪君抱着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刚走了一步就不知怎么绊了一跤,所有东西叮叮当当掉了一地。余淮不知所措地起身帮她捡,刚一弯腰就听到后门的一声不满的咳嗽,抬起头,看见自己的妈妈,一脸痛心。 no. 那之后陈雪君再也没有和余淮讲过一句话,也没有和那个班级的任何一个人讲过任何一句话。五月份,中考之前,全市所有初中生都参加了纯属走形式的会考。会考结束后,大家就能领到初中毕业证了――陈雪君在那之后就消失了。 “我觉得她不是怪罪你。不和你说话可能真的只是怕给你惹麻烦。” “你不觉得整件事情很丢脸吗?”余淮小麦色的脸庞微微泛红,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气愤。 毕竟是十几岁的男孩 次说出口的承诺,不管那个承诺背后究竟连接的是友情、爱情还是仅仅一点点交情,第二天就被现实狠狠甩了一巴掌,主导的人还是自己的妈妈。 余淮不是会跟自己妈妈吵翻天的人,顶多就是脸色阴沉地听着长辈的唠叨,左耳进,右耳出不去。他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证明那些杞人忧天都是错的,可是联赛取消了,没考上尖子班。 我忽然想起, 次见到余淮的时候,烈日下的报到大会,他听着那位大腹便便的男家长打电话,露出一脸别扭又不屑的表情。 那是胸口郁结的一口气吧,我不知道现在他究竟出完了没有。 “你怎么知道你妈妈一定会在家长会后和张平提让你换座位?” “你不是都听到了吗?”余淮斜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唠叨,所以一直跟她说我同桌是个男生,反正你的名字也分不出男女。家长会她一看到就会知道我撒谎,她从来都是绷不住的,肯定马上就会去找张平。” 怪不得他斜我一眼,这的确都属于基本推理。 “昨天晚上,你和你妈吵架了?” “没有。” “那你干吗把头发剪成这样?丑死了。” “心里不爽,我乐意。” “那你一上午阴阳怪气又是怎么回事啊?”我还是忍不住问他。 “我哪儿阴阳怪气了?我上午都没说过话。” “喘的气儿都是阴阳同体的!” 余淮瞪了我一眼,没说话。 “那……那你是怪我到处打听,让你没面子了?” “这是我和林杨之间的恩怨,你靠边站。” 我想了想,林杨那个样子,应该挺扛揍的,所以不用太担心。 余淮觉得他该说的都说完了,就翻开卷边儿的可怜的物理练习册,埋头做了下去。我默默地在一边观察着,他 道选择题就用了排除法,把几个选项一一往题目中代入,很快就算出了答案。 好像半个小时前他就一直在做物理题,从没间断过,从没讲过一个关于承诺一直坐同桌却没能成真的故事。 “真不知道你操哪门子心,唉。” 他头也不抬地抱怨了一句,继续去做下一道题。 我听着他的中性笔在纸面上划出的声响,真正想问的话始终堵在嗓子眼,然后一寸寸地沿着喉咙滑下去。 他说,他不知道我操哪门子心。 我问再多问题,知道再多不该知道的过往,不过就是想要弄清楚一个最简单的事实。 我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坐在你身旁。 可你知道吗?第29章大难临头各自飞 (no.―no.) no. 下午的课全是数学。 因为期中考试阅卷的那段时间张峰得了重感冒,所以我们班缺了四堂数学课,都补在了这两天上,我现在一看到函数就觉得特别恶心。 我好不容易稍微有点儿明白集合的奥妙所在了,课程就开始进入函数阶段,等我消化完合集、并集、互斥这些概念,并能稍微避开试卷上的那些“显而易见的陷阱”(余淮说的),张峰已经把函数讲到了对数函数。 指数函数去哪儿了?面瘫张峰你是趁我在课堂上发呆的时候把它们杀了吗?! 张峰驾着一辆塞满了log和f(x)的马车飞驰而去,我穿着拖鞋在后面边哭边追。 面对我的崩溃,余淮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不理解指数函数的话,是没有办法学好对数函数的,它们本来就互为反函数……这么说也不严密,但是你就这么理解吧,反正你如果指数函数没搞明白,对数函数我看你也算了吧。” “请问,你是在委婉地告诉我可以去死了吗?” 余淮点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 我无比无比无比地疲倦。 在陈雪君的故事结束之后,我们的关系恢复了正常,至少在余淮的眼里是这样的――我的成绩一如既往的烂,他的成绩一如既往的好;我们仍然坐同桌,他仍然对我一小部分时间施以援手,大部分时间落井下石。 什么都没变。 而对我来说,就像是某些念想无声无息地死了。 就像一个人徒步穿越沙漠,始终相信自己不会死,因为手中攥着 一壶水,只要想着这个,就可以忍耐喉咙的焦灼,再往前走一步,再往前走一步。 然后突然发现壶是漏的,里面早就空了。 no. 如果说我的问题还可以划归为内心戏太汹涌,那么β的困境则全是动作戏。 放学时,简单跑来找我一起坐车回家,我说我还要值日,问她β今天怎么不 。简单神色有点儿尴尬地说,她被张平叫去谈话了。 “昨晚不是谈过了吗?”我疑惑道,“β昨天说她要扼住命运的喉咙来着。” “昨晚没扼住,”简单摇摇头,“她没找到机会,张平后来被几个家长缠着说话,一直聊到大门口,她在旁边根本插不上一句话。今天她本来想要蒙混过关的,一整天都在装没事儿人。” 我想了想今天β的表现。 “还是很有演技的。”我表示肯定。 “可没想到张平还是找到她了,她想得美,张平怎么可能放过她,昨晚家长会点名来着,就她爸妈没来。” “张平给她爸妈打电话了?” “所以说咱们小张同志还是很厚道的。我听徐延亮说,张平打算先和β谈谈,再决定要不要给她爸妈打电话。否则今天晚上β估计就要被揍成α了。” 我们正在说话的时候,余淮已经整理好书包,转身匆匆走了。 “往哪儿跑,今天你们组值日!”徐延亮眼尖发现了,在后面扯着嗓门喊。 “我有课要上,耿耿做我那份儿,我们说好了!” 余淮也大嗓门吼回来,后半个教室不少还没走的同学都朝我行注目礼。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好了!”我有点儿脸红。 “现在!给点儿默契!”他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徐延亮看着我,半晌才叹口气说:“家属的确也可以代替值日。” 简单盯着余淮消失的方向愣了一会儿,转头问我:“余淮是去补课吗?” 我张张口,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 “他们要参加联赛了,成绩好的话,有保送机会。” “高一就能保送?!”简单惊呼,转头去看韩叙早已空了的座位。 “你以为呢?人家和咱们可不一样。” 说话的是坐在我前面的朱瑶。 no. 说来奇怪,我们和隔壁组的徐延亮、简单、β甚至韩叙关系都不错,却很少和坐在自己前排的朱瑶与郑亚敏说话。郑亚敏是个十分沉默的男生,皮肤有些黑,身材与徐延亮相似,类似汽 ,却没有徐延亮灵活。余淮曾经说过,要不是自己视力好,肯定会和张平求情让自己往前排调。 “郑亚敏简直像座山。幸亏我个儿高。” “是上身比较长。”我诚实地纠正。 如果说郑亚敏的沉默是性格使然,朱瑶的沉默则是因为珍惜时间。她学习非常努力,体育、美术、音乐课什么的向来能翘课就翘课,下课的时候也一直坐在座位上背单词。我曾经亲眼见过朱瑶因为专心做题,懒得起身去扔垃,圾而把吃完的苹果核直接往地上扔。 我也想过以她为标杆来学习的,朱瑶不起身我也不起身,尿急也憋着。结果不出所料――摸底考试的时候,她是我们班第五名,这次期中考试是第三名。 而我两次都几乎垫底。 一开始朱瑶和余淮还会讨论一下习题,朱瑶向余淮请教物理和数学,因为“他是竞赛生”;而余淮常常会板着脸把他认为“不可理喻”的英语、语文习题丢给朱瑶帮忙。朱瑶的英语基本功很扎实,那些生僻的词组和诡异的介词她都能说出个道道,不会像我们糊涂的英语老师,每次讲解选择题的模式都是一样的。 “这道题a、c、d选项一看就不对,所以选b,有人有问题吗?” “老师,我没听懂。” “怎么听不懂呢?我问你,a、c、d哪儿对?” “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对,不对就选对的,当然选b,还有问题吗?” 每到这时候,余淮就会私底下白英语老师一眼,伸长胳膊戳戳朱瑶。 不过,这种好战友关系止步于期中考试。 因为余淮的期中英语成绩比朱瑶高了三分。 从此之后,但凡余淮有不明白的英语题,朱瑶的反馈都是:“我也不知道。你英语比我好那么多,你还问我?我给你讲错了怎么办?” 如此反复了两三次,余淮就再也没有主动和朱瑶说过话。朱瑶询问的理科题目他还会照旧帮忙解答,但是英语题目他都会舍近求远直奔韩叙,甚至跑上楼去问林杨。 而林杨给他的答案,大多是两个字。 “直觉。” “林杨上辈子可能是条狗。”余淮认真地对我说。 不同于余淮对朱瑶的不屑,我稍微能理解对方的小心翼翼。这种小家子气固然没风度,但也是因为内心的惶恐吧。朱瑶或许只是另一个我,一个更努力、更聪明的耿耿,但是距离余淮、林杨、韩叙他们,差得不是一点点。 都差在了心里。 no. “不对啊,我记得韩叙以前跟我说过,保送不是高三的事吗?”简单连忙抓住朱瑶问起来。 “联赛又不限制年纪,少年班知道吗?”朱瑶在和我们这样水平的学生讲话时可没有那么多顾忌,口气硬邦邦的,“高一怎么不能参加了?只不过让他们和高三的学生竞争,毕竟短了两年的训练,一般很难考到好名次,即使有保送机会,也不是非常好的学校,所以你不知道而已。” “那干吗还要参加?” 朱瑶用看弱智的眼神扫了一眼简单: “练手。撞大运。反正没损失。” 朱瑶讲述的余淮和韩叙他们,像是运转在另外一条轨道上的星球。我还没追上对数函数的马车,他们已经在自己的逻辑里公转了几个世纪。 朱瑶说完就抡起书包走了。 我和简单各怀心事地傻站了一会儿,直到简单跳起来:“G?今天不是你们组扫除吗?她凭什么走了!” “又不是 次了,”我耸耸肩,“张平找她谈过话也没用的,她说过,来学校是学习的,多余的事情谁也不能强迫她做。你能怎样?为这种事情找她家长?” 简单咧咧嘴:“那我帮你吧。” 我朝简单感激地笑笑,也没推辞。 我觉得我和简单这样的学生才是真正的好孩子――只是我们都好在了“不重要”的方面。 no. 我到家的时候,发现今天在厨房做饭的是我爸。小林帆告诉我,今天因为有一所初中的学生中午集体食物中毒了,所以齐阿姨她们要加班到很晚才会回来。 我俩正在说话,厨房的门开了,我爸探头出来,见到我,竟然有点儿不好意思。 呵呵,这种态度就对了。 “回来啦?把校服脱了,洗个手,马上吃饭了。” 我忍住笑,冷若冰霜地点点头,脸上是单亲家庭孤僻受伤的少女的常用表情。 我爸果然更尴尬了,赶紧缩回头进了厨房。 小林帆正趴在客厅的茶几上写作业,抬头朝我眨了眨眼,把我搞蒙了。 “姐姐,”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对我说,“耿叔叔接我放学的时候,我跟他说,你昨天好晚才回来,是哭着回家的。” 然后,他朝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哪儿跟哪儿啊? 他看我还没开窍,有点儿不耐烦地又补充了一句:“你不是没考好吗?这样他就不敢骂你啦!” 我干笑了两声,只好对他感激地点头:“谢谢……” “不客气,”他摆摆手,“我们刚出成绩,我也没考好。” 然后就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我哭笑不得,只好大义凛然地一挥手:“包在我身上,姐罩着你。” 小林帆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这个三年级的熊孩子没我想象的那么乖。 no. 吃完晚饭,小林帆在自己的房间做作业,我则摊开了《王后雄》,开始艰难地回忆跟我擦肩而过的指数函数。 余淮说过,如果我能一直都考得特别差,迟早能习惯。 可我不想习惯。 在他为了脸皮薄的我朝张峰大喊“老师我听不懂你重讲一遍好吗”的时候,我曾经油然而生一种依赖感,好像那些层层包裹无法拆解的函数符号、斜坡上摩擦力永远为零的小滑块、一会儿溶于水一会儿不溶于水的让人不知道它到底想干吗的化学物质,总有一天都能在他的面前迎刃而解,我也会连带着一起看清楚每本教材背后的玄机。 就像我小时候常常跑到家附近的租书屋去租机器猫看(后来我才知道人家叫哆啦a梦),并且连带着把藤子不二雄画的叮当猫、宇宙猫都看了个遍,一度坚定地认为自己有一天肯定会嫁给机器猫,每天上学前放学后都检查一遍自家抽屉是不是连着时光机。 梦想还是实现了一部分的。 我是说,我变成了大雄。 每天流着泪把零分考卷往地里埋的大雄。 我以为我旁边那个人是机器猫,可他今天对我说,指数函数你都弄不明白,对数函数也就算了吧。 谁都只能靠自己。我的机器猫马上要坐上一台名为奥林匹克联赛的时光机,回到22世纪去了。 no. 我就知道我爸会进屋,而且肯定会端一杯牛奶。 他也没别的招数。一招鲜吃遍天说的就是他。牛奶杯就跟他的话筒似的,从我小学一年级不带美术课用的笔刷导致我爸被尖酸的班主任训得像孙子开始,他就习惯拿着一玻璃杯的牛奶当开场白来跟我谈心了。白色的温润的圆柱体就像他专属的话筒,可以缓缓道出他所有的大道理。 仔细想想,我爸从来没有跟我发过火。甚至我就没见过我爸发火什么样。可能因为我妈常年处在一个生理期的喷火龙的状态,所以我爸就变成了一座沉寂的五大连池。 练习册上的指数函数像一个个没大没小的熊孩子在右上角牵了个氢气球,一个劲儿在我眼前N瑟。我烦得很,抬头看我爸的时候也恶狠狠地。 我知道自己没理。一般家长这时候都应该拿着成绩单痛心疾首了,恐怕心里都开始怀疑自己和老婆其实是近亲结婚,哪有人像我爸一样,还十年如一日地端着牛奶敲门。 “谢谢爸。”我憋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 我没他沉得住气。 我也不应该沉得住气――他把牛奶往旁边一放,站了整整两分钟没说话,跟永不消逝的电波似的。 “耿耿啊,昨天是爸爸不对,事情比较突然,我没想到你妈妈也在开会,真是赶到一起去了。” “我知道,”我闷闷地回答,“谁开家长会不是开啊。” 我爸半晌没话说。 我要是他,我也没话说――说什么呢?说不应该让你齐阿姨去开会?可是人家齐阿姨错在哪儿了?错在她是个外人吗?还是错在她没生我?或者错在明明是我自己没考好,还恼怒于暴露在一个外人面前? 可是这个外人做得足够好了,我没道理挑剔,更没道理让我爸来跟我道歉。 是我自己太拧巴了。这样的耿耿,真令人讨厌。 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令人讨厌。 无论是余淮的事情,还是别的一切。 我爸坐在床上,默默地看着我做题。我做不出来,又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自己其实什么都不会的傻样,于是一直在演算纸上面乱画。 写的都是百以内加减乘除这种算式,还配了两张一次函数的图,像煞有介事地连了好几条狗屁不通的辅助线,画的跟内环线似的。 我爸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耿耿啊,你画的那是个啥啊,都不对劲儿啊。” 我立刻扭过头怒视我爸。 就在我开口前,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自从齐阿姨和小林帆搬进来,我妈就再也没有往家中的座机打过电话了。 我伸手想要按免提,来一次久违的三口会议。 我爸却接过手机,按了通话键,然后一边接听一边走出了我的房间。 我把所有画成内环线的一次函数都团成纸团扔进垃圾桶,想了想,从书包里翻出了数学教材。 no. 自打我上高中那天起,就被余淮这种学生吓坏了。他笑我包书皮,抄书上的概念定义,我自然再也不敢用他眼中那种“形式主义”的方式来学习了。矫枉过正的结果就是我买了他们这些聪明学生常用的所有练习册,虽然一本都没有做干净,但也像模像样地抛弃了课本。 不管有没有用,至少那些练习册摊开在桌面上的时候,我看上去和余淮是一样的。对自己的笨拙做任何掩饰都是毫无意义的,却又是最重要的。 我把至今仍然崭新的课本翻到指数函数那几节,开始认认真真地依据书上的步骤来推导各种定理。虽然慢了点儿,但至少笔头是顺畅的,那种“什么都不会”的焦灼感渐渐消失了。写着写着,当我不再依赖书上的提示,自己推导出几个定理推论之后,心里升腾起一点点喜悦。 其实我明白,题海战术自有其愉悦之处。真的,好歹我以前也算是半个好学生呢,就算是坐在那里解十分钟耳机线,只要捋顺了都能令人开心,何况是做题,那种满足感和成就感不是别的能带来的。 不同之处可能就在于,能给我带来满足感的数学题,比较少。 很久之后,我还记得这天晚上,我在台灯下,不带任何自尊心、不逃避地研读数学书。说来奇怪,那种感觉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像是深冬夜里,心里下了一场暖雨,却静得没有一丁点儿雨声。 在我笔头顺畅地解题时,多余的精力飘到了另一个方向。 老天爷是公平的吗?我比余淮笨那么多,这辈子是不是注定没有他过得好?转念一想,世界上还有运气这回事儿呢。 我爸走进屋,把手机放到我桌上,坐到了窗边。我正写到兴头上呢,虽然有点儿好奇他会说啥,但也没看他。 “耿耿啊,我和你妈研究了一下你的成绩单。我俩都觉得,你就好好主攻数学、语文和外语这三科吧,一年级成绩差点儿没关系,到高二的时候,还是去学文吧。” 就跟大夫下病危通知似的,想吃点儿啥就吃点儿啥吧,想学点儿啥就学点儿啥吧,想考几分就考几分吧。 我头也不抬地“唔”了一声。 之前课堂上是谁对我说“别学文科”来着?是谁对我说“说真的,别学文科”来着? 我又是对谁说“嗯,我不学文”来着? 大难临头各自飞吧,何况我们又不是同林鸟。第30章β (no.―no.) no. 我醒得很早,五点半,比平时闹钟的时间还早了一个小时,一点儿都不像平时。平时我可是为了多睡五分钟认贼作父都乐意的。 可能当人真的有了决心时,身体各器官还是很配合的,毕竟都是自己人,该给的面子总归是给的。 不知道怎么,我就想起了厨房角落正在落灰的豆浆机。这玩意儿这两年刚兴起,我爸去年年终的时候从单位分了一台。我俩过年前兴冲冲地冒着冷风,去沃尔玛买了一斤大豆和其他五谷杂粮,回到家里,我念说明书我爸操作,认认真真地做出了一大杯香喷喷热乎乎的豆浆。整个过程中,只有我爸对于日益严峻的食品安全问题的观点一 四叨叨得让我心烦,除此之外一切祥和。 但由于我俩没有经验,光顾着喝,喝完了等我去刷机器的时候才发现豆渣什么的都粘在杯体上了,我刷了半小时,肱二肱三头肌一起拱出来了。 我爸还在念叨豆浆的好,我说你喝你刷。 他就不喝了,特别没气节。 此时我跑到厨房一看,那台白色的豆浆机可怜巴巴地站在角落里。我蹑手蹑脚地把它拎出来,想起家里还有齐阿姨买回来的大豆和薏米,于是摩拳擦掌地决定放手一搏。 五点半,天还没亮呢。我在厨房的节能灯光下轻手轻脚地洗大豆,淘米,内心特别平静。 我记得小学的时候我们学过老舍先生写的《劳动最有滋味》,老舍先生在某一段落写过,他的妈妈告诉他,地主家的饺子肉多菜少,咱们家的饺子菜多肉少,可是菜多肉少的饺子更好吃。 课后练习有一道题,问的是:“老舍妈妈为什么说菜多肉少的饺子更好吃?” 我当时给出的答案是:“因为菜多肉少的饺子本来就更好吃,不腻。” 我们老师打的那个叉力透纸背,作业本往后翻十页还能摸出那两道印。 正确答案是地主家的饺子是通过剥削穷人换来的肉和面,而老舍家是通过劳动得来,所以更好吃。我当时非常不服,吃的就是吃的,好吃就是好吃,我就不信同一盘饺子能咬出两个阶级。 当然,这种抱怨只能永远放在心里了。 不过,当我把手泡在洗豆子的盆里,温暖的水没过我的手背,我忽然理解了老舍为什么很推崇这种朴素的劳动。人心疲惫的时候,身体总要做些什么来让它休息一下,忙忙碌碌中反而放下了真正令人下坠的困扰。 直到我不小心碰掉了一个不锈钢饭盆。 我爸吓得从卧室冲出来,齐阿姨紧跟其后,两人都睡眼惺忪,带着被吵醒的慌张。 “我想做豆浆。”我连忙解释。 我爸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齐阿姨让我回去再睡一会儿,她来做早饭,我拒绝了,表示这是我人生揭开新篇章的必经之路。以前我常这样突然踌躇满志,我爸早习惯了,但我从来不会在齐阿姨面前说这么二缺的话,而我爸近来时常和齐阿姨一同出现,所以说这种话的女儿在他眼中,的确久违了。 “耿耿啊,”我爸语重心长,“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豆浆就别做了,你……你还是从人生的其他部分重新翻篇儿吧。” no. 我进教室的时候,屋子里面只有三个人,而且弥漫着一股泡面味儿。我扫了一眼,β正背对着我吸溜吸溜地吸着面条。 “你过得有这么惨吗,”我一边放书包一边问β,“干吗一大早上就吃方便面。” “说来话长,”β端着面起身,吃了满嘴,含含糊糊地回答我,“我今天必须早点儿离开家,所以没吃早饭。” “为啥?” “总之,我必须赶在我爸妈起床之前离开家门。” “可是,你晚上回家不还是会看见你爸妈吗?” “他俩今天中午的飞机去北京,晚上就没啥可怕的了。” “是不是因为昨天张平找你家长了?” β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身坐回到座位上:“我把面吃完了再跟你说。我们得尊重食物。” 本来我就是随便一问,她这么一说我反倒来劲儿了,立刻窜到她身边坐下。 “你干吗?”她警惕地看我一眼,面条还剩下一点儿挂在嘴边,“别那么八卦。” “你都把余淮他妈要求换同桌的事儿讲成评书了,你好意思不给我个交代吗?” 于是,β竟然用一种有点儿羞涩的表情看了我一眼。 一开口就把我吓得膝盖一软。 “耿耿,你觉得,张平这人怎么样?” no. β一直以为,张平是个乐观朴实的呆瓜。 所以,当她两眼干干低头假装抹泪说自己爸妈凶残冷血,一旦得知她成绩不好还瞒报军情并将家长会时间篡改到他俩出差期间,一定会扒了她的皮来包沙发。 我听完就扳手指头算了算,β这次踩得的确是连环雷。 她以为张平肯定吃这套,没想到,对方端着罐头瓶子(张平自从连碎了四五只茶杯后,就开始用黄桃广口罐头瓶子接水喝了),一边喝水一边悠悠地看着窗外,淡淡地说,蒋年年同学,别装了啊,来之前也不知道往手背上抹点儿芥末,你是不是很藐视我啊? β呵呵干笑了两声,放下了抹眼泪的手。 β的爸爸是北京人,不知怎么考到我们市的医科大学来读书,一直读到了博士,在本地娶妻生子,近两年又和β的妈妈医院,只是β的户口暂时还没落实。夫妇俩的打算是在β高一时将她转入北京的某所高中借读,户口办好了再转为正式生。所以,β在这边的中考志愿是乱报的――可是,她竟然考上了振华的自费生。 振华也算是全国高中名校,至少比β原本转去借读的那一所高中要好很多。于是她爸妈当机立断,让她留在我们这里读完三年高中,高考前再去北京,正好占一下北京高考分数线的便宜。 “你也算留守儿童了。”我听到这里不由得同情地看了一眼β。 不过意外考入振华之后,她吃的苦头可不少。β底子还不如我呢,振华讲课的速度让她完全吃不消,当我还在数学课上负隅顽抗的时候,β已经和自己下了几十盘五子棋了。 “我当年是非典的幸运儿,要不是因为非典,考试题能那么简单吗,我哪能考上振华?” β说这话的时候,可一丁点儿感激或者庆幸的神色都没有。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国家不幸诗家幸”,非典这个大人们谈之色变的劫难,在我们看来倒像是一次晚自习上的大停电,喘息中的狂欢,更有很多人,比如我和β,在混乱中意外得利。 死亡的恐慌都没有威胁到我们。威胁到我们的是之后怎么活下去。 no. “关于这一点我可没撒谎,我爸妈的确能扒了我的皮。”β低下头叹口气道。 这话倒是真的。 β的生活自由又寂寞。她的爷爷奶奶都在北京,外公外婆常年身体不佳,偏偏又只生了β妈妈一个女儿,没有姨妈舅舅一类的亲属可以照管她。她爸妈都是大夫,医院的工作压力巨大,导致这对夫妻脾气很暴躁。β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是从小练就的,专门用来哄爸妈,顺便逃避责罚,隐瞒祸患。β的父母也没太多时间来细细教导女儿,遇到什么事情, 时间只会拍桌子发火。如果爸妈知道β把家长会日期谎报在了他俩去北京的时间里,还做了假假条让他俩填,估计都等不及听到她篡改排名表这一项罪名,就已经把她活体解剖了。 怪不得β会想要去人才市场雇个爹。如果试用期表现良好,她甚至都可能撺掇这个爹转正。 β东拉西扯,跟张平唠叨完了她的家事和自己认定了永远烂泥糊不上墙的学习成绩,就摆出一副“我已经脑癌晚期了你能拿我怎么办”的表情盯着他。 张平可能是被她气得头疼,烦躁地扯开领口的扣子,把办公室的窗子拉开一道缝,低头点了一支烟。 张平居然抽烟,点燃了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学生,半吊子地绅士了一句:“你不介意吧?” β敢介意吗,吸二手烟是几十年后肺癌死,不吸二手烟今天就得死。 更何况办公室里橘色的台灯和烦躁却沉默的张平,让β的心里忽然有点儿异样。 β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 作为转校大王,她见识过不知道多少种老师。在和张平交锋前,她已经模拟过对方的很多种反应,比如生怕担责任地拿起办公室电话的听筒说“这可不行,得赶紧给你爸妈打个电话”,比如义正词严地大声数落她“开家长会是为了让家长了解情况,你爸妈难道还能害了你?”,再比如笑嘻嘻地安抚一通,鼓励她还是要加油好好学习,成绩总会有起色,然后在她前脚踏出办公室,后脚就把她爸妈从北京请回来训话…… 但是 不会有老师认真地听她胡扯一通自己的成长史,忍受她拽得二五八万地说自己早晚是要去北京高考的,并在她自我放弃之后,烦躁地点了一支烟沉默,似乎真的在为这个冥顽不灵的死丫头想出路。 似乎从来没有人愿意停下来听她说几句正经话,认真地为她想一想未来。 张平终于抽完一支烟,转过身坐在椅子上。他没有看β,反而一直盯着办公桌玻璃板下面压着的几张照片,缓缓地开口道:“我知道,你现在的状态不上不下的。努力学习吧,振华的这个压力和氛围可能真不适合你;不努力学习吧……当然,咱不能这么干哈,我就是随便说说,不能不努力,”张平无奈地笑了笑,清清嗓子继续说,“你也知道自己早晚去北京考试,那边分数线比咱们低,试题也相对简单些,但是你现在还没去呢,每次月考期末考你还得面对,这不上不下的……使不上劲儿啊,是吧?” β都快热泪盈眶了。 我们父母那一代基本上都没经历过为高考呕心沥血的过程,经历过的也都忘得差不多了,所以没法儿理解孩子所说的“学不进去”。在他们看来,给你一副桌椅、一套纸笔,就已经具备了学习的全部条件,至于喜不喜欢老师,和同学处不处得来,还有那些自尊心和抵触感,通通不是理由。 而张平懂得。β嬉皮笑脸的生活背后,那种找不着方向又借不上力的颓废感,张平说的都对。 “怎么说呢,咱们功利一点儿地看待高中三年的学习,不过就是为了让你们考上个好大学,其他的都白扯,虽然我作为班主任不应该跟你说这些,不过你们心里也都有数。只要你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学习,进度快慢,学校好坏,其实都不重要。” β深以为然,点头如捣蒜。 她早就这么想了,其实她爸妈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却偏要在细节上纠缠她,说白了还是不信任。 或者是为了省事儿?因为条条框框最简单。 “你还是慢慢按照自己的节奏学习吧,家长会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有第二次了,这次我不戳穿你了――当然你也别把我卖了,”张平诚恳地看了一眼β,“我当班主任的,这么做是会被你家长整死的。” β这次真的热泪盈眶了。 “期末考试不管考得好不好,你都别再撒谎了,正常让你爸妈来参加家长会,我会单独找他们谈一次,保证你不会被扒皮的,行吗?” β眼中的张平头上都戴着光圈,他说什么都行。 张平很男人地大手一挥:“行了,天都黑了,赶紧回家吧。你爸妈常年不在家,外公外婆年纪大了,你自己长点儿心,有什么事儿就来找老师。走吧走吧。” 张平长叹一口气,又点了一支烟,对着窗外吐了个烟圈。β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很认真地,看了张平一眼。 那件让我和余淮笑岔气的白衬衫,在β的眼里,帅得一塌糊涂。第31章理直气壮(1) (no.―no.) no. 余淮走进教室的时候,我还坐在β身边听她轻声讲话。β轻声讲话是千载难逢的奇景,她的大嗓门下曾经没有一丝秘密的影子。 也许平凡如我们,拥有的 个秘密,就叫作喜欢。 等教室里充满了嗡嗡嗡的讲话声时,徐延亮背着大书包出现在我面前。我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因为徐延亮说自己假性近视看不清黑板,他现在已经被张平往前调了两排,坐在β身边。 “假性近视个屁,还不是为了坐到β身边去。” 以上是简单对此事一针见血的评价。简单一直坚信徐延亮对β有种难以言说的好感――我想破头也不明白那好感来源于哪里,是被《鲁冰花》感动了吗? 我给徐延亮让位,回到自己的座位。余淮已经戴上耳机在听英语听力了,我们也就省略了互相问好的过程。我从书包里翻出数学书,把 一点点关于指数函数的内容看完,开始攻克对数函数的部分,也就是昨天张峰驾着马车把我狂甩下的那一段路程。他们晚上停车休息,我追着车辙死命往前赶。 至于那些我听不大懂也记不过来的张峰的板书,我都偷偷用相机照了下来,所以需要的时候就能用相机预览功能把板书都调出来放大了看。 幸亏我每天都带着相机。本来只能存四百多张照片,眼看着就要满了,我却没有借口去找我爸要钱买新的存储卡。眼下看着张峰的板书,我忽然觉得上帝敞开了一扇窗。 我忽然感觉到,余淮有段时间在用奇怪的目光看我。 可我硬着头皮没有抬头,集中注意力继续在纸上推导那些在他看来扫一眼就可以理解的定理。 我曾经完全无法招架余淮的这种眼神――课堂小测时,他先我好几页写完后放下笔无意中投来的一瞥,或者张峰准备拎人上黑板前做题时我缩脖子低头时他笑弯了的眼睛……没有恶意,一丁点儿都没有。 甚至他可能都没意识到他看了我。 可我无法招架,为这一眼,本能地给自己的窘迫披上一层徒劳的伪装。我也不是多虚荣的人,如果对方不是余淮,我是不是也可以对自己的笨拙坦然一点点? 我不知道。 然而,今天我把这件蠢事坚持下来了。我觉得一切都有些不一样了。 no. 堂就是张平的物理课,我从斜后方悄悄观察着β。她背挺得笔直,两只眼睛像灯泡一样发出骇人的光芒,热切地盯着张平。张平似乎对β今天的学习状态非常满意,还特朴实地朝β笑了笑。 这个傻帽儿,β像头要捕食的母狮子,他还以为自己逗猫呢。 我有点儿忐忑,又有点儿羡慕她。她突然就喜欢上了自己的老师,虽然这也一样是个不能对别人讲的秘密,但她让一切都显得明媚而坦荡。 然而,β的美梦破碎于张平转身在黑板上写弹性公式的那一瞬间――先是徐延亮扑哧笑出声,然后会意的笑声就如弹簧的耸动一般,从教室后面一路传递到前方。 只有余淮正在低头看笔记,完全没有 张平的米色风衣上,沾上了一双黑色的女式长筒袜。 张平在前排同学混乱的哄笑声中明白过来,背过手去拂了几把,仗着讲台的遮掩,将袜子胡乱地塞进风衣的口袋。 “静电,静电,”张平红着脸嘿嘿笑了两声,“电能电势电磁学,咱们高二就要学习了,哈,高二就要学了,哈。” “老师,您这么提前就开始做教具了啊,真敬业。” 徐延亮一句话让教室里的哄笑升级,他自己也很得意,反正他和张平没大没小惯了。 反正张平有女朋友,大家早就知道了。 反正徐延亮沉浸在大家崇拜的目光中,丝毫没有发现,β阴森森的目光已经把他活剐了好几遍。 no. 下课铃打响的时候,张平正倚着讲台跟我们闲扯物理学史。 “反正这才叫治学,我是很崇拜德国的这几位科学家的,你们要是骨子里有他们一半的认真和严谨啊,什么难题都不在话下。行了,就到这里,下课。” “其实我好像也有点儿德国血统,我记得我妈跟我提过,”我听见徐延亮对β吹牛,“你别不信。” “我信,”β阴阳怪气地拿起水杯走出教室,“一看就知道你小时候肯定被黑背咬过。” 背后的简单轻声笑起来,徐延亮懵懂地看着β的背影消失在教室后门,转过头问:“我怎么惹她了?” 我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几个在隔壁组瞎扯,余光一直 他以前说过,他戴上耳机就没法儿专心,从来不在自习的时候听音乐,所以现在的样子让我觉得奇怪。 “喂,昨天你就直接把值日推给我,好意思吗?” 余淮没听见,头也没抬,我有点儿尴尬。 “他最近紧张着呢,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他们马上就要参赛了。” 朱瑶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来了,看看余淮又看看我,眼镜耷拉在鼻梁上,像个老裁缝。 期中考试后,她对余淮的英语资讯百般推诿,但仍能很自然地转过头问余淮各种数学题。余淮颇有微词,但也都耐心解答了,只是最近两天不怎么爱搭理人,朱瑶的脸色很不好看。没想到,她今天竟然主动来和我们攀谈。 “怪不得,我问他问题,他常常听不见。” 说完,我就在内心骂自己贱。竞赛的事儿还是昨天朱瑶跟我说的呢,我在这儿替余淮瞎解释什么啊。 何况,他用得着我解释吗?想到这里,我有点儿泛酸。 “当然听不见,啧啧,多专注啊,人家这些牛人的世界,我可不懂。”朱瑶的语气不是很好听。 “你也是我心里的牛人啊,”我礼貌地笑,“你成绩也很好。” “得了吧,”朱瑶翻了个白眼,嘴角一撇,“我哪能和他们……” 朱瑶话没说完,余淮就摘下了耳机,看向我:“怎么了,你跟我说话?” “你在听什么?你自习的时候不是不听歌吗?” 余淮刚要回答我的问题就顿住了,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朱瑶。 朱瑶脸上挂着一丝微妙的笑容,丝毫没有退出聊天的意思。这种多管闲事的样子,在她身上实在很罕见。 “你可得记得我们啊,”朱瑶笑嘻嘻地冲着余淮说,“保送清华了也记得江东父老等着你扶持呢!” 余淮皱皱眉头。 哈哈谦虚着说“我可保送不了清华”自然不是余淮的风格,他外表随和,但从不会灭自家威风;但傻子都看得出他这次备战的确紧张,平时的“猖狂”全都收敛起来了。 朱瑶那个德行让我噌地冒出一股火。 最烦成绩好的人恶意哭穷。余淮没这臭毛病,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样。貌似吹捧,看笑话的期待却从每个字眼里咕嘟咕嘟往外冒。 “你自己说过高一的人去参加这个竞赛,除非是天才,否则结果基本上都是‘谢谢参与’,保送北大、清华的概率很低,何必非要给人增加心理压力。”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回敬她。 朱瑶爱在余淮他们面前自我贬低,不代表对我这种小角色也客气。听了我的话,她眼皮子一翻,变本加厉地回过来: “我说的那是别人,余淮是一般人吗?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天才?保送是正常的,保送不了才是重大失误呢。”朱瑶扶了扶眼镜,轻笑一声,“耿耿,我可真没看出来,你俩同桌一场,你怎么都不盼着他点儿好啊。” 我气得牙痒痒,可是想不出什么有力的回击。 余淮忽然笑了,轻轻地用笔敲着桌子,直视朱瑶。 “你说得对,我的确有可能保送清华,保送不了,我也能自己考上,不过是早两年晚两年的问题,没关系。” 他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反倒让朱瑶收起了那一脸尖酸的笑容。 “倒是你,”余淮用最平常的语气说道,“我从没把你当对手,也不大喜欢你,看样子你也不大喜欢我,彼此心知肚明,你以后还是不要跟我讲话了。” no. 直到张峰夹着讲义走上台开始讲对数函数,我仍然没缓过来。 朱瑶坐得直直地在听讲――她以前和余淮是一类人,每节课都是他们的自习课,然而现在她在听讲,后背绷得像一张弓,隔着校服我都能想象出那种僵直感。 “你……”我也不知道应该说点儿啥。 “啊?”余淮从那本破烂的秘籍中抬头,懵懂地转过来看我。 看着那双干净的眼睛,我一时语塞。 如果是我,刚刚也许会被朱瑶气得半死,却不得不给对方面子,只能一边吐血一边在背后和好友把她骂个够,第二天照样忍着不舒服和她不咸不淡地相处下去。 虽然这样的相处本质上毫无意义,可我就是不敢闹翻,说不上到底在怕什么。 我记得我妈说过,占理的人反击后还要检讨和忐忑,这算什么世道。 可惜,这个世道就是会委屈我这样的“占理的人”。 然而余淮不是这样的人。他不忐忑。他不委屈自己。他可以和所有人相处得很好,却从来都没太过珍惜自己的人缘,一旦需要,他可以抛弃任何一个陌生人的所谓认可。余淮鄙视一切人际交往上的弯弯绕――“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捅破了又如何?为大家节省时间。” 天知道实际上我多么向往成为他。 “呃,”我趴在数学课本上歪头看他,“我就是想说,你刚才说自己要上清华的时候,挺拽的。” “因为是实话。”余淮嘴角弧度疑似上扬,被他硬压下来了。 “嗯,就因为是实话才够酷,”我狗腿子似的点头,“凭啥要瞎谦虚。” 忽然觉得,自打陈雪君的事情之后,我和他就少有这么轻松自然的交谈了。不知怎么一切就回来了,像以前。 余淮被我弄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对了,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听歌吗?” “对啊,为什么?” “心里有点儿乱,”余淮笑笑,“就是有点儿慌,迷茫。可我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说。” 他朝前排朱瑶的方向努努嘴。 我却因为一个词摸了电门。 他说,外人。 作为“自己人”,我矜持地沉默了一会儿,才能继续保持淡定的语气问下去:“为啥?你也会慌?” 余淮正想回答,我就听见张峰在讲台前清了清嗓子。 “不想听课就出去。”张峰的话永远很简洁。 no. 后半堂课,余淮到底还是睡了过去。他之前总和我说打游戏到凌晨三点什么的,也不完全是实话――不困的时候,他一直在做竞赛题,游戏只是为了提神。 张峰讲课时永远自顾自,不会去苛求那些趴在桌上会周公的同学,我也不必特意“罩着”余淮。下课时,他像摊粘在桌上的烂泥,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爬起来。 我从书桌里摸出相机,照例关掉快门声,悄悄地照了一张。 “起不来就别起了,下堂课是历史,你可以接着睡。”为了掩饰我的罪行,我很体贴地说。 “不行,”余淮含含糊糊地说,“憋尿,得上厕所。” 他好不容易支起上半身,忽然转头看向我,半睁着眼睛,凑得很近。 “……你干吗?” “掐我一下。” 我伸出手,轻轻地拧了他的耳朵一下,看他没什么大反应,就大力地拧了下去。 余淮“嗷”地一声叫起来,徐延亮他们都回过头来看。 “你让我掐的!”我连忙撇清。 “嗯,”余淮打了个哈欠,“这样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 “确定我现在是真的醒过来了,而不是赶着去尿床。” “您真是思维缜密。”我嘴角直抽抽。 余淮睡得毛衣领口歪歪斜斜,我下意识伸出手帮他把翻出来的衬衫领口拉正,手指碰到他的脸颊,他一个激灵。 我们四目相对,我的手还僵在半空,死的心都有了。 “我就是看不惯东西不整齐。”我干笑着说。 余淮扫了一眼窗台边被我堆成垃圾山的卷子,不置可否地一笑。 “你手好凉。” 他说着就站起身,我讪笑着转向左边,把手搭在暖气上烤,想了想,又转头去看。 那个说自己心慌的少年边走边扯着自己有点儿扭曲的毛衣,消失在教室的后门口。 我翻开余淮落在桌上的旧笔记本, 页就写着“盛淮南”三个字。名字看起来很熟悉,过了一会儿我才想起,这个人是比我们大一级的大神,余淮的偶像――以身作则教他不好好复习文言文默写填空的那个。 偶像的物理竞赛笔记本,怪不得,看上去比霍格沃茨的魔法教材还难懂。我正翻得起劲儿,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 朱瑶正冷冷地看着我,发现我注意到她,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一下嘴:“什么东西啊,给我也看看吧。” “是余淮的,还是不要随便动了。” 朱瑶“嘁”地撇嘴一笑:“得了吧,你不也在翻?” “因为我跟他关系好啊。” 我脱口而出,看到朱瑶再次铁青着脸转回去,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怎么能这么说呢,真是,真是…… 真是太爽了。 no. 用了下午的两堂自习课,我终于赶齐了函数部分的进度,追上了张峰的那辆狂奔的马车。 我忍不住来回翻了好几遍自己亲手做的两天的笔记,轻轻摩挲着页面上凹凸的字迹,一种特殊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这和 堂数学课上就被余淮所鄙视的“抄笔记”不同,这可是我自己在理解的基础上一点点做出来的学习笔记。 可能我的表情有些变态,余淮看了我好几眼,我没搭理他,骄傲地沉溺在喜悦之中。 然后我,从书桌里翻出了余淮推荐的几本练习册中最简单的那一套,越过前面狗啃一样的空白,直接翻到函数的那一章;在笔袋里挑了半天,将最喜欢的黑色水性笔、演算用的自动铅笔、订正答案用的红色圆珠笔都拿出来放在右侧摆好; 把一沓草稿纸在桌上横跺跺竖跺跺,确定整齐了才用中号黑色夹子夹起。 “好大的阵势。” 我白了余淮一眼。多嘴。 “我跟数学不太熟,客气客气总归不会错。”我诚恳地说。 “那你们慢慢聊。”余淮嗤笑一声,继续去死盯他的笔记。 我拈起自动铅笔,开始认真阅读 道选择题。 二十分钟后。 总体来说还挺顺畅,虽然看起来比较难的题我果然还是不会做,但是自己也觉得这样认真学习了之后底气足了很多,做题的时候很愉悦。 然后,我忐忑地去翻练习册后附的答案,看几眼,再翻回来用红色圆珠笔订正。 “早跟你说了,把答案都撕下来拿在手里多方便。”余淮继续头也不抬地找碴儿。 “要你管啊!”我低吼。 我心情不是很好,因为错得不少。我没有停下来研究,而是将所有答案都对完,才回过头细细揣摩。当然,我没忘了把练习册朝左边窗台挪了一点儿,尽量远离余淮的余光范围。 经过分析,所有错题中,30%是马虎算错,20%是审题不认真,还有50%是……我也不知道怎么错的。 提了一口气在心口,现在泄得差不多了。我趴在桌上闭上眼,累得像我家厨房墙角的豆浆机。 生活果然不是电影,我还以为我开始发愤图强之后,上帝会给我安排几个蒙太奇镜头,再次登场时,我就已经很牛。 开什么玩笑。 等我爬起来的时候,眼睛已经在胳膊上压得冒金星了,缓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看清东西,然后我就看到余淮在研究我的练习册。 “给我留点儿面子行吗?” “我觉得你有进步。”他放下练习册,一本正经地看着我。 “真的?” “真的。”他把练习册合上,“以前你对知识点的掌握都是支零破碎的,学会一种类型题后就只能生搬硬套,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那现在呢?”我期待地盯着他。 “现在,”他充满鼓励地看着我,“你开始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滚!” “我说真的!”他笑起来,“这样下去,你进步会很明显。很好。” “你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是什么意思?”我虎着脸,心里却有一丝丝的愉悦。 “让你慢慢来。” “可是,”我再次苦恼地伏在桌上,“我昨天晚上到今天下午都在啃数学课本,还是错了这么多。” “你就别指望光看书就能融会贯通了,还是要做题才能熟练,毕竟考的都是公式的变种,要在理解的基础上灵活判断。” “那这是什么?”我指指他下巴底下的那本盛淮南的笔记。 “哦,这是从林杨那里借过来的,他亲师兄盛淮南的秘籍。” “我没问你这个,我问你凭什么可以只盯着笔记不做题!” 余淮用一种怜惜二傻子的眼神看着我。 “因为我有慧根。” 我再也不要跟这个人说话了。 余淮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他的大书包里掏了半天,掏出来一个小学生用的田字方格本。 “朕差点儿忘了,这个是给你的,”他拎着本子在半空中甩来甩去,“来,耿爱卿,跪下接旨。” “什么事儿啊,余公公?” “别废话!”他一瞪我,我赶紧狗腿子似的接过来,捧在手里翻开。 密密麻麻的都是公式。引申出来的各种定理、推论和简便算法都是用红色的水性笔标注的,推导过程和适用的类型题则是黑色的字迹。 “昨天晚上临时起意,身边只翻到这么一个空本子。应该对你有点儿用。” “可你最近不是在忙着……” “换换脑子而已,花不了多少精力,”他满不在乎地打断我,“高一数学函数部分大概也就这些,这些定理很多是数学教材上没有的,但是做题的时候很有用,节省时间。你 还是把黑色的部分盖住,自己推一遍,就和你昨晚做的一样。” 我脑子有点儿乱,只是不住地点头。 “还是那句话,以这个为纲领,多做题,你这种脑子,也就别指望触类旁通一点就透了,你还是比较适合训练动物性的条件反射。” 余淮嘲讽我的话我都没听清,忽然不知道怎么鼻子就酸了。 “谢谢……”我忽然哽住了,说的话都带哭腔。 他愣住了。 几秒钟后,满教室都能听到余淮的吼声。 “耿耿,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我的眼泪硬被他吓了回去,赶紧埋下头躲避周围同学不明就里的注视。 只听见徐延亮粗犷的大嗓门:“骂得好,女人就是欠管!” 我趴在桌子上,一时间各种情绪都冲上脑门,好像上帝在我的脑子里挤碎了一个柠檬。 (no.―no.) no. β说,我捧着那本田字方格认真学习的时候,嘴角都带着压不下来的弧度――“跟绣嫁妆似的”。 她剥着橘子皮,一屁股坐在朱瑶的桌子上,面朝着我阴笑。 “你怎么还不走?”我一边收拾书包一边打发她。 “今天我们组值日,韩叙有事儿先走了,简单一个人做双份,我本来也要逃跑的,被她抓住了。” “韩叙也要忙着参加竞赛吗?” “他应该不会吧,”β耸耸肩,“简单说,韩叙以前就没有系统地受过竞赛培训,也没想过要参加,他更倾向于安安稳稳地参加高考。” 的确,韩叙在语文和英语方面比余淮成绩好很多,论均衡和稳定,余淮远不如他。 我忽然联想到数学课上那个因为张峰的呵斥而被打断的话题。 余淮的茫然和焦虑。 显然初中升高中统考给余淮造成了一定的打击,林杨说过,半路出家的余淮同时应付竞赛和统考,是有点儿吃力的,统考的成绩也证明了这一点。而现在,余淮是应该相信自己,继续在竞赛的路上走下去,还是应该吃一堑长一智,学乖一点儿呢? 从期中考试结束时他看到楚天阔的那副严肃表情我就知道,在余淮的领域,有另一番我所不能理解的、苦恼程度并不输于我的纠结和较量。 反观韩叙,情况要简单很多。 韩叙的脸上永远挂着一种“不为所动”,冷冷静静的。当他认定了某条路是对的,即使旁边人告诉他旁边的岔路上满地是捡金子,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如果说余淮的野心指的是“虽然我不想吃果子,但是只要看到蹦起来有可能摘到的果子,我就一定会使劲儿蹦蹦试试”,那么韩叙的野心就是“我只想低头赶路,所以去他妈的不管什么途径我都要走到底,蹦起来能够到好果子又怎样”。 这是简单在校庆时坐在运动场上对我和β说过的。 当然她的原话要恶心肉麻和抒情得多,不便复述。 有时候,我会在走神的时候看向简单和韩叙这一桌的背影,默默地好奇,简单是韩叙的那颗果子吗?如果她不是,那韩叙身上那种她所钟爱的“不为所动”,会不会给她一个最讽刺的结局? 我自己呢? 我低头摸着那本薄薄的田字方格,轻轻叹息。 如果我也是颗果子,恐怕余淮不光不需要蹦起来,还得弯下腰捡呢。 有那么一秒钟,我忽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上进心,想要变成一颗长在树木最顶端的果子。 我也想看一看高处的风景,吹一吹高处的风,然后静静地等着一只猴子蹦起来抓我。 当然一秒钟后,我就恢复正常了。 我够不着果子,也捡不到金子。我是个贫穷的瘸子。 我从胡思乱想中抬起头,不出意外地从β眼中也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对二傻子的怜惜。 “唉,这孩子,”β将 剩下的几瓣橘子一起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看样子是晚期了。” 她还没说完,就被一块黑板擦从背后狠狠击中了。β嗷嗷叫着,从朱瑶的桌子上跳下来。 “给老娘干活!”简单站在黑板前叉着腰怒吼。 我穿好羽绒服,拎起书包,临走前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窗外。 外面早已是一片漆黑,教室明亮的灯光下,我自己有点儿臃肿的身影在玻璃上映出,格外清晰。 又一个白天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但是今天我没觉得那么慌张无措。我想起余淮说,耿耿,你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会的吧,既然他这样说,应该会的吧。 果子埋在地下,总有一天,会从泥土里长出一棵树。 耿耿,加油。 no. 我爸说快年底了,我妈在银行那边忙得人仰马翻,本来这个周末她想要带我去散散心的,不过突然部门里有局要陪客户,所以不能来了。 我没觉得很失望,因为之前我也不知道她要来陪我,没期待过,算不上落空。反正这个周末我早就打算好了要沉下心来好好读书, 不要再睡懒觉了。 不过说到决心,我自打上幼儿园起就在跟这玩意儿做斗争。我下过很多决心。小学时,下决心以后美术课上 不能忘记带颜料,早上进校门 不能因为没戴红领巾被值周生抓;初中就决心每天跑步一千米来长个子――半个月后,我爸急三火四地拿着报纸上的生活小常识版面对我说,耿耿别跑步了,越跑越矮,损伤膝盖。我说爸你别担心,我还没开始跑呢,我决定从明天开始打羽毛球了。 结果是我爸特意给我买的啥啥碳素材料的很贵的球拍一直挂在我房门后面落灰。记得刚买回来的时候,我还特傻缺地问我爸,你让人坑了吧,为啥你的两只球拍是单独买回来的啊,人家一买都买一对儿呢。我爸怜惜地看着他的高级球拍,好像一眼望见了它俩的结局。 但是这次期末考试,性命攸关,我是不会随便放弃的。 周五晚上吃完饭,我就洗干净手开始清理我的书桌。我的桌子并不小,不过它邋遢成这样可能也因为它不小。我把桌子上所有乱糟糟的卷子、练习册、小说和杂七杂八的小东西都搬到了地上,然后跑去厨房拿了一块抹布开始擦桌子。 我爸闻讯赶来,问我,“你要干啥?” “重新做人。”我淡淡地说。 为了显示决心,我决定一段时间内都要变得酷一点儿。先从少说话开始。 “重新做人,你收拾桌子干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拟订一个新的人生计划,无论是整体计划还是局部计划,我都要先把我的这间小屋折腾一遍。 我六岁的时候搬进这里,已经十年了。厨房在维护下依旧保持着整洁,可墙壁上已经被油烟熏燎成淡淡的褐黄色。我的小屋子乍一看没那么明显,但是我总觉得它已经和我血脉相连,任何在回家路上所形成的、脑海中清晰而热切的新决心,都会在我坐进书桌前的旧转椅时被做旧。乱糟糟的纸堆上还印着昨天的我,湿乎乎的,什么热情都点不燃。 齐阿姨也从房门口探出头:“耿耿,要阿姨帮你不?” “没事,”我头也没抬,“谢谢齐阿姨,我自己能搞定。” 我咬牙切齿地将卷子一页页捋平整,对齐边角摞成一摞,然后把随手扔得到处都是的文具都归拢成一堆。可惜不是所有东西都是方方正正的,我擦干净桌子后,开始将东西往桌面上摆,摆着摆着就又快要满了。如果一会儿我学习的时候再乱丢两样东西,就会立刻回复原样。 我叉腰站在地中央,心里已经开始有点儿烦了。 说真的在操持家务方面我真没啥天赋,看来只能做女强人了。 怎么回事呢? 缺少收纳工具。我恍然大悟。 我抬头看向我爸的时候,自己都能感觉到眼睛在发光。 我爸用手捂住额头,不和我对视,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是不是又要花钱了?” 他一直等着这句呢,像个预言家。 no. 我拒绝了我爸的友好建议:明天就星期六了,我和你齐阿姨要去沃尔玛,到时候给你抬几个整理箱和文件夹回来。 我的热情本来就是稚嫩的小火苗,我怎么可以用时间的洪水扑灭它? 我从小就有这毛病,我妈把这个叫“想起一出是一出”。她反正是对我这一点深恶痛绝的。当我想要个什么东西的时候,但凡我能想到一个正当理由,那么就一刻也等不了,仿佛屁股上着了火。我妈自己是个风风火火的人,可她偏偏理解不了我的猴急。 我爸反倒每次都会纵容我。他会说,孩子有热情就让她去做吧,要是她坚持不下去,下次就会长记性了。 我一直没长过记性,我特对不起我爸。 我爸无奈地看着我戴上帽子、围上围巾往楼下冲,帮我打开防盗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宽容无言忽然打动了我,我竟然停下来,对他说,爸,你相信我,这次我一定能考好。 我家里人都没有说大话的习惯,我以前也没发过这种誓,连我爸给我报振华的志愿我都吓得以为他要大义灭亲,所以我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把我俩都吓了一跳。 我爸突然就笑了,笑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也不知道是我眼花还是他真的笑得太慢了。 “嗯,爸爸一直相信你。” 我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一低头就继续往楼下跑了。 我确定,我现在就是把楼下的文具店整个搬上楼,我爸都不会有意见。 no. 当我把买回来的所有塑料文件夹、档案袋、曲别针和收纳纸箱等全部用光,屋子整理得焕然一新之后,我,决定要休息一会儿。 那时候是晚上八点半,所以我去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又坐在客厅的电脑前玩了两局纸牌和大半局扫雷。 我玩得正开心的时候,小林帆忽然从沙发上爬过来,一边看着屏幕一边声音特别小地说:“姐姐你听我说,但是你别回头,耿叔叔在看你,你别玩了。” 我顿了顿,脖子都僵了。 “还有,”他声音更小地继续说,“别点那里,那儿有雷。” no. 几乎是立刻,我伸了个懒腰,装作啥也没发生一样对林帆说:“你接着玩吧,姐姐不跟你抢了,姐姐上了一天学,好累啊,得换换脑子,现在休息够了,姐姐要去学习了!” 林帆迅速地瞟了客厅门口一眼,然后轻声说:“耿叔叔走了。” 我长出一口气:“我反应很快吧?” “嗯,”林帆使劲儿点头,“就是演技太假了。话太多显得心虚。” 这小子怎么回事儿?蔫坏蔫坏的, 次见面时乖得像猫似的,都是假象吗? 我嘴角抽搐地看着小林帆迅速霸占了我的位置,灵巧地把我磨叽了半天还没扫完的残局清了个干净,然后开始运行他新装的一个叫“马克思佩恩”的打枪的破游戏。 那一瞬间,我有点儿怀疑刚才我爸到底有没有站在客厅门口盯过我。 臭小子耍我呢吧? 不过当我坐回到书桌前的时候,我倒有点儿感激他了。我无数次洗心革面都死于这一步,打扫完屋子,花完钱,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次一定要有然后。 我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本小小的田字方格本,然后抽出刚刚特意买回来的牛皮纸,认认真真地给它包起书皮来。 田字方格本身的封面实在太薄了,包好之后完全无法和硬实的牛皮纸贴合在一起,只要一打开,整个本子就像 的青蛙一样翻肚皮了。我想了想,又拿起订书机,把所有松动的部分都订了个严实。 余淮又会笑我形式主义吧? 不过,这次和新教材的书皮是不一样的。 反正就是不一样。第34章座机座机请回答 (no.―no.) no. 整个周末,我都过得非常充实。 这直接导致了周一早上起床去上学的时候,我整个人空前的有底气。 自打上了振华,我没有一天早上上学的时候不抑郁。初中时我就很难早起,但是上学路上至少不闹心;现在呢,每天上学都跟赴死似的,每一步都提醒着我,充满挫败感的一天将要开始了。 果然,有底气的人才能开心啊。 余淮今天却没来。 早自习都开始十分钟了,他还没出现。我摸出手机,想了想,决定给他发个短信。 说来奇怪,我用上这款酷炫的诺基亚,联系人却只有我爸我妈、齐阿姨、外公外婆家电话、爷爷奶奶家电话和开学的时候留在黑板上的张平的手机号。 张平的手机号。竟然是张平。 我竟然从来没有朝余淮要过他的手机号!不过,余淮在学校很少把手机拿出来,而我也不过是拿手机玩些打地鼠贪食蛇一类的弱智游戏,从没将它作为一款通信工具好好利用过。 我可以和余淮发短信耶。 想到这个,心竟然怦怦跳得厉害。 我开始丧心病狂地寻找开学不久徐延亮发给大家的五班通讯录,每个人至少都记录过一个电话号码,我希望余淮留下的是手机号而不是家庭电话。 把所有练习册都翻了个底朝天,我还是没找到夹在里面的那张纸。英语听力放完之后,好多人起身去上厕所,我本来也想趁乱过去问问徐延亮还有没有多余的通讯录,一抬头就看到我们的班长大人正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 算了,课间操的时候再问吧。 正在这时,β回头看到我的样子,又瞟了瞟酣睡中的徐延亮,非常体贴地轻声用口型问我:“找他有事儿?” 于是,我也压低声音很轻地说:“没事儿,等他醒了再说。” β微笑着点点头,转过头就用字典朝着徐延亮的脑袋砸了过去。 我目瞪口呆中,徐延亮一激灵爬起来,昏头昏脑地看向β。β则笑得宛若天使:“哎呀手一滑碰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徐延亮放松下来,往下一趴继续睡去。 β温柔地看着徐延亮的后脑勺,过了半分钟后,轻轻地靠近徐延亮的耳边。 “有没有礼貌啊你!说没关系啊!” β吼得全班都虎躯一震。徐延亮没有当场尿出来,也算是个人物了。 no. 徐延亮对我索要通讯录这件事情感到很莫名,但还是交给了我,转身就继续去跟β理论了。 估计他这辈子也想不明白,为什么β一直针对他。 我知道。因为张平。徐延亮老是损张平。 但是简单坚持认为,对于被欺负,徐延亮其实是乐在其中的。 “同桌一场,你非要这么欺负人?就不能和平相处?我对你多友好!”徐延亮义正词严。 β懒洋洋地翻着漫画:“想和平相处,要不咱也修订一个《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吧。” “好啊。” “那你听好了,”β单手指着地板,“这五项原则是,以后但凡有争执,你道歉,你道歉,你道歉,你道歉,你跪下道歉。” 他俩还在生死互掐,我已经拿着名单回到了座位上。 我心里有点儿打鼓。徐延亮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省油墨,把名单上面的字印得特别小。打预备铃时,我才找到余淮的名字,用手指比着划过去,看到了一串电话号码。 只有八位,搞得我有点儿失落。不过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小灵通呢,对不对? 我还是掏出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进去。 “怎么没来上学?生病了吗?我是耿耿。” 如果这八位数字是座机,我一定会把短信落款改成“我是诺基亚”。 座机一定会很开心。 我没报什么太大希望,把手机放在了自己的桌角,想了想,又有点儿负气――我早干什么去了,万一真是给座机发短信,还有什么盼头。于是,我就把手机又往远处推了推,一直推到余淮桌子的角落,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完全不抱希望了似的。 英语老师踩着预备铃的尾音走进教室,我低头翻开了英语练习册,准备上英语课。 几门主课里,我的英语和语文还是不错的,也是这两门课程保证了我没有落入倒数十名的禁区。越是上手的课程越喜欢多学,期中考试时,我对理科的 情绪导致我的英语和语文越来越进步,和数理化拉开的差距也就越来越大。 不过我并不是很喜欢上英语课,确切地说,我们都不是很喜欢上英语课。 英语老师姓赖,名春阳,看上去大概不到四十岁的样子,消瘦,有很重的眼袋,讲话声音清脆得有些刺耳。 赖春阳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没精打采的,常常会在讲习题讲到一半的时候,忽然盯住教室里的某个方向,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你总觉得下一秒钟,她手里的黑板擦就要朝某个不规矩的学生飞过去了……你等待着,等待着,她忽然对着空气中的某一点笑了一下。 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轻轻地说:“这道题考介词,有人有疑问吗?” “她再这样下去,我对我的人生都要有疑问了。”余淮曾经这样说过。 no. 我不知道赖春阳是不是故意的,但是她这招对我们这些爱溜号的学生空前奏效。在一次又一次毫无道理的沉默注视中,正想低头喝牛奶的简单紧张得捏爆袋子喷了自己一脸,低头看娱乐杂志的β则因为徐延亮胳膊肘无意碰到她而忽然跳起来大叫“选c选c!”。 日复一日,我们在赖春阳的训练下,心理素质越来越好,估计以后万一去杀个人越个货,一般的审讯手法甭想从我们嘴里诈出一句实话。 也难怪余淮一直对赖春阳的教学方法吃不消。赖春阳喜欢讲习题,却不喜欢解释。用β的话说,这样洒脱的性格真适合做黑帮老大,赖春阳可能是入错行了。 英语和语文算是余淮的弱项(虽然他的弱项也比我强,好吧,我知道这句说明是多余的),余淮觉得语文成绩需要看命理和风水,但是对英语,他倒真挺上心。我曾经问过他,他说,英语是未来也很有用的一门技术,更何况,他以后想去美国读书。 美利坚啊。我当时看向窗外。那得有多远啊。 可是英语课帮不了余淮。赖春阳讲课的节奏有多慢?慢到连我这种学生都能在她的课堂上开小差,做两道数学题。赖春阳的课堂指望不上,他就指望朱瑶,朱瑶指望不上,他就只能把不会的习题都攒着,每天上楼跑去找一次林杨。 余淮说,林杨讲题没比赖春阳强多少。林杨英语学得比较早,口语很好,所以做题大多靠直觉和语言习惯。 “那你干吗还问他?反正和赖老师讲的没啥区别。” 余淮严肃地看着我:“区别在于我可以揍他。” 估计连赖春阳那份儿也一起揍了吧。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两声。我不小心把它压在了钢板尺上,因此在寂静的课堂上,这嗡嗡的两声格外响亮。 赖春阳缓缓地看了过来。 她这次沉默是什么原因,我可真的说不准了。 no. 遗憾的是,她这次没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是走了过来。 我是真被她吓傻了,都忘了赶紧把手机从桌面上拿回来。谁让我刚刚跟脑瘫似的,把手机推那么远,全班都在赖春阳的虎视眈眈下静止了,我伸长手去拿手机,完全等于不打自招,所以一点儿都没敢动。 结果就是赖春阳快步走过来,把我的手机拿走了。 “哟,一大早上发什么短信啊。”赖春阳的声音从来没这么刺耳过。 全班都回头看向我这个靠窗的角落。 忽然就不迷茫了的赖春阳今天格外好斗,她得意地低下头摆弄,想要翻看我的短信,但是解锁了好几次应该都没按对键。在她折腾的这几秒钟里,我忽然热血上涌,一伸手就把手机夺了回来。 稳准狠。 徐延亮这个二缺居然鼓了两下掌,被β一巴掌呼在了后脑勺上。 赖春阳好像没反应过来,至少在我夺回来后的三秒内,她还盯着自己的手掌呢。然后她缓缓抬起头,用一种有点儿凝重而悲凉的目光看着我。 漫长而难挨的沉默。 做都做了,我还能怎么样,不硬气不行了,我又不是没理。 你凭什么看我手机?我又没有在课堂上玩手机,只是来了一条短信而已,你有什么权利侵犯我的隐私?你是老师也不行啊!赖春阳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说,你凭什么! 没时间思考了,我微微挺起胸膛,攥紧了手机直视她: “老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no. 我站在那里听赖春阳训了五分钟。但是她没有再来抢我的手机,也没有说太难听的话。虽然是挨骂,但是我能感觉到,这件事情算是结束了。 可能也是这个原因,抢完手机就后悔了的我对这个结果感到万分庆幸。用β的话说,没见过挨训还能笑成这样的。 等我终于坐下了,赖春阳也回到了讲台。她在重新开始讲课前,忽然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谁都不听我的话。 全班都一头雾水,事后简单说,不知怎么这句话让她想起她妈了,赖春阳怎么忽然这么母性。 我低头坚持看了大半堂课的练习册。 然后终于等到赖春阳又陷入了自我的世界。 我一边竖起耳朵注意着周围环境,一边把手悄悄地伸进了书桌。 如果刚刚那条又是劝我下载铃声和弦什么的垃圾短信,我就从窗子跳出去。 竟然是“座机”的短信。 我压下嘴角,开心地点开那条短信。 “他生病请假了,谢谢你的关心。我是余淮妈妈。” no. 靠。 我默默地把手机揣回口袋。 死定了。 虽然为什么死定了我也不知道。 我就是关心一下同学嘛。为什么会心虚?有什么好心虚?为什么他的手机在他妈手里?余淮,你是病得人事不省了吗?为什么! 在我面如土色心跳如雷的度过五分钟和做完十二道选择题之后,忽然手机又振动了两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吓死你了吧大白痴!” ……余淮,你为什么不去死? 他马上又回了一条:“我下午就去。昨天睡太晚,早上实在没起来,就装病了。” 就在这时下课铃打响了,赖春阳说了声“就上到这里”,然后悠悠飘出了教室。大家三三两两地站起来,β和简单一起跳到我身边来,徐延亮也跟过来凑热闹。 “我俩还赌你会不会被找家长呢,谁知道你那么快就认了。”β不无遗憾地说道。 “而且赖老师居然就这么放过你了。”简单补充。 “手挺稳啊耿耿,那招看得我都呆了。”徐延亮感慨。 “你没呆,我听见你鼓掌了。”我翻了个白眼。 “G,对了,”简单忽然问起,“余淮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啊?” 我笑了起来。 “哦,他啊,”我很随意地说道,“他说不大舒服,上午就不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特踏实。β顿时露出一种诡异的八婆表情,好像我和余淮熟悉得非比寻常似的。 “哟哟哟,就你知道,就你什么都知道。” 对,就是这种表情。 在β所有的表情里,我 的一种。第35章别有用心(1) (no.―no.) no. 第二堂是语文课,语文老太讲作文。她发了五六张卷子,每张上面都印着两到三篇这次高一年级期中考试的高分作文,挨篇分析优缺点。我看到了余周周的作文,还有盛淮南和凌翔茜的。 徐延亮竟然也有一篇上榜。我们班的 代表,就排在凌翔茜的作文后面。 凌翔茜是我们全年级男生的女神。目前高一年级的男生分为两类,知道凌翔茜是谁的,和非常想知道凌翔茜是谁的。徐延亮在上周五的课间操上刚刚从第二种人晋升为 种人,所以最近常把女神挂在嘴边。 “哎呀,承让,承让。” 没人夸他,他自己倒是拿着范文赏析的那一沓纸,主动跟周围人各种点头致意。 “真没想到就这么排在女神的后面了,真是,哎呀,没想到。” “印刷排版而已,又不是说排队娶她你 ,磨叽个屁。”β被他唠叨得不耐烦。 “真要娶她还差得远,”徐延亮毫不自知,自顾自谦虚,“女神那么白,我长得这么黑,以后孩子还不得长得像斑马。” β耷拉着眼皮,上下打量着徐延亮的桶状身材。 “想得美,呵呵,熊猫还差不多。” 语文老太咳嗽两声,徐延亮的一通反击憋在了肚子里。 余周周的作文中规中矩,没什么突出之处。但总归一看就是讨老师喜欢的那种模式议论文,该排比的地方排比,该举例的地方举例,古今中外感动全宇宙的各种论据一堆砌,挑不出啥毛病,但是……怎么讲呢,每一句都透露出一种很敷衍的态度,至少我是这么感觉的,所以分数也就那样,在 档的边缘。 凌翔茜的作文却很华丽,形式和文笔都有些特别,剑走偏锋。至于楚天阔,雄厚的蓄势和缜密的逻辑……挺好看的,而且很长知识,反正是我肯定写不出来的那种。 当然,这些 作文里没有林杨的,更没有余淮的。这两人都是盛淮南的弟子,文言文默写从来都不填空的那种,能写出啥好文章,余淮作文分数比我还低呢。 至于徐延亮的作文……怎么说呢……很……扯淡…… “有位名人说过,人生的悲剧在于眼高手低。大多数人激动时佛挡杀佛、幻想中睥睨天下,日常生活中却没法儿鼓起勇气和每个周末早上都要拿电钻钻墙的邻居好好谈一谈。” 徐延亮站在座位上声情并茂地念着。 这次的作文题目是“理想与现实”。 简单终于忍不住骂出了声:“什么乱七八糟的,哪个名人,哪个名人?!” β忽然回头看向简单,露出莫测的笑容。 “我。有意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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